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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拂旧梦 钢弦奏新章 2025年05月08日

本报记者 龚萱

暮春清晨,朝阳初升,江水粼粼。80岁的原重庆工务段小南海桥路车间党支部书记杨荣忠倚着新白沙沱长江特大桥综合作业平台的栏杆,霜白鬓发被江风拂动。百米外,白沙沱长江大桥的半截钢铁残影横亘在江面,褪去光泽的老桥像温润的琥珀,封存着他20余载的激情岁月。

白沙沱长江大桥诞生于1959年,头顶“山城首座跨江铁路桥”的殊荣。820米长的双线铁轨如琴弦震颤,昼夜穿梭的列车在其间弹奏出时代进行曲。最繁忙的时期,日均34对列车从桥上飞驰而过。

60年前,蝉鸣聒噪的夏日,19岁的杨荣忠初到小南海长江大桥领工区,撞见大桥吞吐炽热的生命力。300斤枕木要在列车呼啸的间隙抢换,在“嘿哟——嘿哟——”的号子声里,十几个年轻小伙儿撬道钉、拧螺栓的动作整齐划一。

“换完枕木,绿皮车裹着热浪擦身而过,钢轨震颤会顺着脚底爬上头顶来。”杨荣忠眯眼望着江面,犹记起青年时期的自己瘫坐在桥边的步行板上,大口吞咽着咸腥江风,凉意带走了满身暑气。

突然来报到的两个姑娘,让男女比例10:1的工区泛起涟漪。梳着麻花辫的张淑德丝毫不输男职工,跟着他们爬上数米高的钢梁除锈,握着铲刀清理列车飞溅的脏污,坚毅的模样烙进杨荣忠心底。

夏夜蛙鸣声中,闲置的油桶被改造成“私房小灶”,杨荣忠抓来黄鳝、小鱼,与心仪的姑娘一同分享美味。在铁锈与机油的气息里,爱情悄然绽放,步行板改成的单人床最终拼成了双人婚床。

作为战略咽喉要道,大桥曾由持枪哨兵守护。逢年过节,工区食堂总会多摆几副碗筷,战士们则扛着稀缺的米油赴约;建军节军营回请时,铁路人总不忘捎上水果。这份鱼水情谊持续到2013年部队撤离。

这一年,新工长蒋金龙初来乍到就吃了闭门羹——着便装想熟悉大桥设备,却被执勤武警拦在桥头。月光下,小战士绷着脸:“没有通行证,亲爹来了也不能过!”这份执拗让新工长既尴尬又欣慰。正是这种近乎严苛的坚守,让服役半个世纪的老桥始终安然无恙。

2019年4月23日,5630次列车最后一次碾过大桥钢轨。59岁的老桥在悠长的震颤中卸下重担,百米外的新桥已张开蓝色斜拉索网。新白沙沱长江特大桥,首座六线铁路钢桁梁斜拉桥、首座双层钢桁梁斜拉桥、每延米载荷量最大桥梁——这座三项世界纪录加身的“超级工程”,随着渝贵铁路的通车,接过时代重担。

老桥退役仪式上,杨荣忠抚摸冰凉的钢梁。百米外的新桥上,蒋金龙放下测距仪,目送绿皮车载着旧时光驶向历史。江风卷起两代人的衣角,掀开新的岁月篇章。

征服新桥主塔的经历让蒋金龙永生难忘。90度直梯与45度斜梯交织成钢铁迷宫,手脚并用地登上近200米高空时,工装早已被汗水浸透。“这哪是上班?分明像历险!”他笑言,站在塔顶俯瞰山河的刹那,所有艰辛都化作云烟,唯余“万里长江横渡”的豪情在胸怀激荡。

新桥的精密远超想象:上层高铁线需要在凌晨无车时检修,下层普速线要在列车通行中采集振幅数据。“先进的检测车能抵达90%的区域,这是老护桥人难以想象的。”蒋金龙感叹。

退休后,杨荣忠常在新闻里寻觅大桥的身影。去年深秋,他与30多位老工友在半截残存的钢梁前拍下一张珍贵的合影。夕阳将斑驳的桁架染成琥珀色,仿佛是时光在给退役战士佩戴勋章。听说老桥即将改造成观光地标,老人望着江面轻声自语:“时代在进步,想去新桥上走一遭。”

这个夙愿最终在“而今川黔从头越”融媒体采访活动中实现。当年轻工长梅早银搀扶他登上综合作业平台时,斜拉索在阳光下闪烁如竖琴。江风掠过两人的耳畔,仿佛在弹奏两代护桥人的交响曲。

“青春洒在这里,安全畅通就是最好的答卷。”杨荣忠摸着栏杆低语。江风扬起他斑白的鬓发,将祈愿送往更远的山河。不远处,新一代守桥人调试着激光测量仪,他们的故事,正在钢轨延伸处抽枝展叶。

图为杨荣忠讲述多年前的巡桥往事。龚萱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