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辰
秋天的愿望里只有彩林,每到这个季节,好像应该有个理由出去释放一下久居闹市的身心。就像每个春天,油菜花从来都开得艳,而从前哪里有人山人海地去赴一场花事的场景,秋天也是从来都在绚烂着,只是我们看它的方式不同罢了。而这一次的毕棚沟,雪是个意外。
沟总是在山里藏得很深,观光车载着游客的那段引入线像是抛砖引玉,窗外一个灰白的世界旋转着闯入视野,渐行渐近,惊艳的白扑面而来,毫无防备,惊诧在唇间失语,一瞬间我体会到童话世界是如何诞生的。
车在行进,雪在凝固,隔着玻璃的世界仿佛不在人间。那些饱满的雪白的参差的松树站立在茫茫雪野里,那些低矮的纤细的温婉的植物匍匐在雪地上,雪,已将她们连成一片,不分彼此。车在行进,雪国世界仿佛没有尽头,寂静无声,同样寂静的我看着它们从眼前一一掠过,像检阅一段凝固的时光。这一片曾经到访之地,岁月已被尘封,这且厚且轻的覆盖之下,是繁华还是落寞,是欣然还是伤痕,是渴望苏醒还是等待遗忘?
“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逃脱了汽车的束缚,我将自己整个身心和思维轻放于雪野之上,体味着诗人李白眼里的雪景。云雾叆叇,阳光含羞,空旷的天地间穿梭着雪的气息,随手一伸便入了掌心,轻轻一握,却又消失殆尽,我想抓住点什么,雪对我冷寂无声。世界那么多颜色,为何只有白可以独自成景?它可以绚丽可以惊艳可以冷峻可以磅礴,可以势不可挡可以风樯阵马也可以沉默是金。雪,俘获了世界那么多人的心,或许便因一个纯字吧。
雪,将沟里的山色覆盖得严严实实。山路崎岖树影重叠,红石堆砌栏杆疏影,亭台飞檐横桥连锁,山里的细节都被雪捕捉得无懈可击,线条丰盈而饱满,厚重且温暖,堪称完美,以至于让我不忍掬一捧在手,怕破坏了这样的绝世风情。我只将这样凝固的画面深藏于脑海,做我岁月的信笺,待一个风和日丽之时,摊开来,晾晒于时间的楼台。
风起,云涌,行至半山时,一场雪忽然而至。雪片悠悠忽忽追着风的方向,在空中划着风的轨迹,天色被惊扰来黯淡了许多。冷,侵入了脖子,钻进了身体,似乎要将血液凝固,嘴里哈出一口一口暖气,白如烟,瞬间与大地融为一体。或许,我和这片山谷最亲近的方式便是如此了,
风起,云散,一场雪说停就停了。雪山拨云而出,仿佛带来一片阳光,雾气渐散,磅礴绵延的山线突兀在眼前,伟岸俊朗,沟里的层次显现,从天的高度到谷底的倾斜,白茫茫一片世界真干净啊。良久地,站在雪野里,思维简单而空白,这样素净的心绪只在这里可以存蓄,随意摘取一页,便有听雪敲竹的回响。
我不记得这样的沟里有多少个地名多少个故事,甚至,我不太想知道关于他们的传说,我只想他们最初的样子扎根在我的记忆深处,或许,我可以以我的方式给他们以定义和生命,因为我相信,每一片闯入我世界的雪花都有不同的意义。比如那个冬天,南方没有一片雪,却在一个意外的夜晚,收到一行来自北方的讯息,只几个字,刻在雪地上,夜晚的灯光映照着醒目的雪痕,每一笔都刻在心上。岁月经年,风雪已将那段过往掩埋,而那个冰封的美好已然凝固,在回首时,给我一朵芬芳的浅笑。
山顶上的木质茶餐厅阁楼,给沟里带来了烟火气,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雪水茶”。刘姥姥游大观园时,妙玉给贾母奉过茶之后,就拉了黛玉宝钗去喝茶,用的是梅花上的雪水,整整五年藏于地下,就那么一瓮,让人艳羡。“煮雪烹茶”,这样的浪漫与雅致只在古人的诗词里可以寻味。“煮雪炉边夜坐痴,踏青驴上晓行迟。不知多少相思味,换得春来两鬓丝”,一场冬雪一季心事,清浅冰封淡泊成雪,记忆成茶生活如诗。期待能有一个时日,“融雪煎香茗”,寻一种心境,如雪般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