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林华
这是一个位于成昆铁路上的五等小站。抬头仰望是绵延起伏的巍巍青山,低头一看是奔腾咆哮的大渡河水,永远不会相交的两根钢轨穿过一个个幽暗的隧道,延伸至远方。小站如同散落在成昆铁路上的一块平凡的石头,静静地躺在大山的怀里,缄默不语。
父亲就在这样的一个小站的采石场,一呆就是三十来年。
父亲在铁路上工作了几十年,退休在家已有十来年了,如今依然时常念叨起成昆铁路上那个他曾经呆了三十来年的小站——柏村。
一九七一年,当时血气方刚的父亲从部队退伍回来就被分配到柏村。柏村这样的一个五等小站,当时聚集着柏村车站、工务线路桥隧工区,还有铁路小学、柏村采石场等几个单位好几百名的职工。父亲最初分到柏村是在铁路小学当老师,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去了原西昌铁路分局管辖的柏村采石场——通俗地说就是开采山石加工道砟的一个单位。
父亲刚到采石场时,住的是铁道兵修铁路时遗留下来的牛毛毡做的“干打垒”房子,四周一片荒凉。后来小小的采石场被父亲他们亲手修建了食堂、锅炉房、篮球场、活动室、图书室等。职工的宿舍是一排排掩映在高大的青冈树之间的石头房子,青石红瓦的石头房子住起来也是冬暖夏凉。
采石场虽然小,可“麻雀虽小,肝胆俱全”,最鼎盛的时期有四百多名职工。一开始这里采用的是人工作业,需要用铁锤手锤道砟石,后来逐渐变为用风钻开采山石、机械化作业,人员也就精简到了几十名职工。
小站职工买菜难、就医难、子女上学难,这些都是父亲要克服的难题。周末,小站的职工们需要乘坐唯一的一趟绿皮火车赶去邻近的沙湾、峨边等县城买菜、就医或者送子女入学。平日里,偶尔可以在车站的尽头买到一些附近村民背下来的山货和蔬菜。就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在这寂寞的大山里,父亲和老一辈的成昆人长年坚守,把山里的石头变为道砟,一车车运到山外,运到修铁路的现场。
柏村留下了父亲的青春和汗水,每每谈及,父亲便是一脸的自豪。父亲在这里,年年的“先进生产者”奖状挂满了我们小站的家。
不仅如此,小站还给跟随父亲在这里生活过的我留下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记忆。
夏天的柏村一片葱茏,远处青山如黛。几个放暑假的小伙伴又齐刷刷地聚集在一起。晚饭后,我们每天都会守在铁轨边的小路上,看一列列货车从这里呼啸而过。我们总是用超乎寻常的专注力目不转睛地盯着一闪而过的列车,企图数清楚这列火车有多少节车厢。数过了火车,我们踩着横跨大渡河的铁索桥上的木板过桥。恐高的小伙伴不敢看桥下汹涌的河水,总是闭上眼,被其他小伙伴牵着手小心翼翼地走过。沿桥头一个杂草丛生的斜坡冲下去,就来到一个开阔的沙滩,沙滩上全是绵软的细沙。我们光着脚丫踩在上面,在沙地里打滚、刨沙坑、修房子、修水渠;在沙滩上唱歌、跳舞、围坐在一起讲故事。滔滔的大渡河水无休无止地击打着岸边的礁石,不知不觉间,晚霞映红了天边。当母亲焦急的呼唤声远远传来,我们才依依不舍地往家里走。
每到采石场里放电影的时候,都是小伙伴们最快活的时刻。对儿时的我们来说,看什么电影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电影时,父亲就会在影院门口给我们买五香瓜子、柠檬汽水。我们兴高采烈地一手拿瓜子一手拿汽水,在宽大的影院里找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这样的零食、这样的感觉已经让人感到无比奢华了。影院依山而建,下面便是铁道。常常正看到精彩时刻,一声高亢的火车风笛声便打破了夜的寂静,也掩盖了影片里的声音。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陆续离开了小站,父亲也因为工作调动到了成都,一直到退休。我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去看看曾经的小站。
有一天,爱人去成昆铁路出差刚好经过柏村,很意外地发回很多柏村的照片。吊桥、沙滩、河水,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一切恍若昨天。看到他微信传回的照片的瞬间,我说不出的惊喜——记忆里的柏村,永远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