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娟

在家里打扫时，一堆学生时代的书籍被我从角落里面清理出来。

忍不住翻开了一本《史铁生散文集》，便一发不可收拾地一篇接一篇地读下去，《我与地坛》《想念地坛》《我二十一岁那年》……作者对人生的感悟、对亲情的讴歌，对生命的热爱及思索，以及文中所述的母亲对孩子的小心翼翼、用心良苦，让我的心灵被深深地震撼，思绪也随之起伏。

作者与母亲之间的种种，令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仿佛又回到了那难以描述的、模糊却又清晰的少年时代。

我自小生长在贵州农村，上高中前没进过县城，工作之前甚至没到过省会贵阳。在那些岁月里，靠着外公曾是村里有名的“万元户”，帮助过不少邻里，作为外公的外孙，我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我爱在田里撒开脚丫子疯跑，偷刨土豆、掰玉米是常有的事，等主人家撵上我准备呵斥时，我总是昂首挺胸地报出家门：“我外公是……”接下来，我就会被乡亲带回家吃上煮熟的玉米、土豆……

后来，外公家道中落，父亲又意外过世，我无忧无虑的日子也结束了。

作者母亲的样子，何尝不是我母亲的样子。只是年少时不懂事，读不懂母亲的苦难与伟大。

家里发生变故，生活的重担忽地一下压在了母亲一人身上。母亲从小养尊处优，却没上过几天学。她盘下了街头的粮油店，凭借勤劳和灵活的头脑，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母亲身上有着不少没文化的农村妇女的“通病”：斤斤计较，还很迷信。但母亲也有自己的睿智之处，她笃定读书是一件顶重要的事情，想方设法让我们兄妹少干活，安心读书。即便如此，我们的成绩仍不如母亲所期盼的那样优秀。在身边的人大多选择了外出打工挣钱时，母亲一次又一次掐断了我们兄妹要出去打工的念头。中考分数不够上高中，母亲果断安排我们复读。高考成绩不够上大学，母亲又让我复读高三。有人劝母亲：女孩子终归是要嫁人的！可是母亲执拗地坚持：我家姑娘还要读书。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高考结束后，母亲痛苦地接纳了我不是读书那块料的事实。一个偶然的机会，母亲听说铁路上在招聘乘务员。于是在2008年8月的一天，我随着母亲从村里出发，坐班车经过3个小时的颠簸到了毕节，又从毕节坐了6个小时的大巴车到了贵阳。那一次，不仅是我，也是母亲第一次出远门。我畏缩地跟在母亲身后，在贵阳火车站附近找了个看起来相对安全的旅馆住下。之后就是考试、面试、培训、实习、签合同等过程，我就这样留在了贵阳。

参加工作的前几年，老家没有通高速公路。回一次家，顺利的话要9个小时的车程，遇上堵车，10多个小时才到家也是常有的事。当时用的是“小灵通”，有几次电量不足关了机，母亲总会站在公路边等上我好几个小时。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我才突然明白当年母亲等我的焦灼。

我们总是把最好的脾气留给别人，把最坏的脾气留给自己最亲近的人。休完产假上班后的一长段时间里，我的脾气格外暴躁，常常莫名其妙地就冲母亲发起火来。暴饮暴食，体重却极速下降。刚开始，我以为是产后焦虑，母亲却坚定地陪我去医院检查身体。当医生判定我得了甲亢时，“终身服药”几个字把母亲吓坏了。她毅然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来到并不适应的贵阳，帮我带孩子，照顾我们的生活。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这像是母亲对我的爱，不善于表达，却一直守在我的身后。当我不经意回过头，母亲光滑的额头上又添了皱纹，乌黑的头发早已苍白，笔直的腰杆开始弯曲，但她依然像一把老旧的伞柄，为我撑起一片方寸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