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孟

夏日清晨，偶然经过河道，遇见一只苍鹭，站在水中央。很自然地，联想到最常闻的那句，“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很怕它像其他鸟儿一样，嗅到人的气息就会或急或徐地避开，于是小心翼翼地站在桥头静静观看。而这只苍鹭，不知是因为迟钝还是淡定，竟然一直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它略微向上扬着头，伸展颀长的颈项，点缀着些微苍灰、墨色的白羽舒展着，偶尔抬起一只细长的腿来，又缓缓地放下去。往远处看，还有几只它的同类，同样占据着水中央的位置——也许是捕鱼的最佳位置，也许是展示美貌的最佳位置。

夏日的河道比严冬热闹多了，除了常驻的野鸭——最冷的时候它们也会在寒气氤氲的河面悠游，还有白鹭鸶、黑水鸭和其他不知名字的大小水鸟。河岸边浓密的夏草倒映水中，呈现一种墨色，和河中水草相映。

在精心设计打造的城市公园里，于角落处细去观察，也会发现一些改造以前的痕迹，比如那些原生的植物，它们恣意狂野，很容易就能辨识。有大团刺藤上长满了树莓，以前乡野里常见，红黑红黑的，记得儿时总会第一时间把熟透的树莓收集成一把，也不管干不干净，直接送进嘴里。

那水中央的苍鹭终于飞走的时候，也是双翅慢展，细腿儿轻柔伸缩，姿态优雅而轻盈。宛在水中央，虽是形容美人君子，形容这苍鹭竟也相宜。古人作的这许多诗词，在自然里每每遇到对境，能自然联想到的那一两句，都太贴切。

最近印象比较深的是《大秦帝国》里的秦王父子，面对自己的爱人，引用《诗经》来表情达意。剧中，性格豪爽霸气的秦惠文王嬴驷初见魏女纾，用的是：“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直接就告知对方：“你真美、气质独特！”很契合人物性格。而嬴驷的儿子昭襄王，喜欢没落公族之女伪装成的宫廷艺人伶优姑娘，用的是“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含蓄地表达出他的迟疑。此时的昭襄王为了帝国的崛起，在秦国一代代帝王的基业上，在良臣将相辅佐以及母亲宣太后为首的家族引领下，正在努力成长为一名成熟的政治家，他无暇他顾。原诗《郑风·出其东门》里说，这个令君子心悦的姑娘穿着的是贫民阶层的衣物，也很契合二人当时的实际情况。另一边，半为复仇半动心的伶优姑娘的回答是《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伶优姑娘借诗句巧妙地表达出心底的埋怨和期盼。这些细节都令人心有回想，也会为之后这些女性的悲剧命运更加慨叹。

子曰：诗三百，思无邪。《诗经》里果真都是自然之美、人情之美最质朴天真的流露。简单、直接，美得直抵人心，引人为其驻足，像水中那只苍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