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彪
柿子红了,红在秋天,圆圆的,如灯笼,可爱得如三岁孩童的脸。
进入秋天以后,我们在黔桂线上开展大修作业。在这条线上,每天晚上有七八个大型作业组进行维修,为线路强健筋骨。这天晚上,我跟班两列大机的捣固作业。作业人员等在甲猫车站外,等调度封锁了线路,才能上线作业。车站在山上,有一条斜坡从村里通上来。车站悬在村子之外,有点落寞,像受到排挤的孩子。
等待是无所事事的,也是闲适悠然的。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落到山后去了,远远的峰峦背后游移着火红的云霞。云霞在缓缓变化着,一会儿像一匹奔腾的骏马,一会儿又像两只低头吃草的绵羊。云霞之外,天空干净得像洗过一般。
等最后一趟小客车过去后,线路就空闲了。在负责人的指挥下,大家带着工具、机具上大机。在忙乱中,没人注意到天边的晚霞烧尽了,夜色已完全笼罩了大地。大机隆隆地开进夜色之中,开进山里去。
铁路在山里穿行,傍着山,穿过山,跨过山。桥梁横在山谷之间,隧道破开山的肚腹,向着远方延伸。
到了作业地点,大机调整好,就开始作业。配合的人跟在大机后面,一路捣固着线路,往前走。
大机的捣镐插进道砟,带着淡淡的烟尘。过了一会儿,捣镐抽出来,灰白色的道砟陷出一个小小的窝,大机往前,将其他工作留给后面的同事。
跟在大机后面,要及时检查线路,记录数据,把数据通报到大机上,便于大机优化作业。后面的人员使用耙子,动作麻利地扒动道砟,将捣镐留下的砟窝恢复了。
人的作业速度,跟不上大机的速度,大家分为六七个小组,分别站在钢轨两侧,有着明确分工。在流水线的作业中,各小组交错进行。
在路基段,两旁是不高的山峦,或者是山坡。晚风缓缓地吹,大机的噪音和尘土影响不大,直到进了隧道,噪音和灰尘排不出去,击打在隧道的四壁上,胡乱地飞着。大家都戴了口罩,仍是觉得灰尘像小小的锐刺,插进口罩的缝隙,钻进鼻腔里。鼻子有些火辣辣的,像石块在鼻腔中摩擦。噪音将耳朵挤得满满的,像带着锐角的碎石在耳朵里摇啊摇啊。
隧道并不长,大抵是噪音和灰尘让时间变慢了,令人感觉作业很漫长,原本熟悉的隧道忽地变得像时空隧道一般看不到尽头,无限延长。
忍耐快到极限的时候,大机出洞了。出了隧道并不是平地,而是一座桥梁,搭在两座山的腰上的桥。我的注意力在作业上,没有去看桥下的风景。夜色将大山包裹起来,景物都是黑乎乎的,朦胧不清。景还在,色没了。
“快看,柿子!”声音带着惊喜,穿过了大机作业的隆隆声。循着声音看过去,在桥边,几乎与桥齐平的位置,果然看到夜色中浮动着火红色的小球,圆圆的,飘荡着。柿子,红如潮,红得润,红在秋天的夜里,点亮一团夜色。夜色托着,燃烧着寂寞的黑暗。
在疲累之中,看到这团红色,心情完全不一样。眼睛舒服了,身体也舒服了,不由把腰挺得直一些。正好摘下口罩,好好地呼吸几口夜间的凉风。柿子树站在桥下,高高地耸立,但距桥有两三米,柿子浮在眼前,伸出手去却够不到,只能看着,无法摘来吃。
看看就很好了。大机没有因为柿子树而停驻,继续隆隆地往前。红色的圆柿子渐远,夜色中的红润如一团小火,暖暖的。它们悬在树上,漂浮在夜色的黑暗里,恍如慢慢在往更高更远的地方飞升。
温暖的感觉缓解了我们的疲劳。我们埋下头继续工作,柿子逐渐看不见了。可它们已经飘到我心里,把心里照得亮成一团,手脚都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