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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2月02日

达利的火车

蒲敏

一生钟爱火车和铁路的达利确乎是个跨界艺术天才。

标志性的胡须,荒诞不经的行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古今中外数千年群星闪耀的艺术史上,萨尔瓦多·达利绝对是一个绕不过的名字。

作为与毕加索、马蒂斯齐名的“二十世纪最有代表性的三位艺术家”之一的达利,迥异于前两者的,在于他是以一种“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和偏执狂的批判方式”来呈现画作,探索人性的幽暗意识。是以当我迈入“天才大师达利特展”的那一刻,仿佛就此进入了一场造梦之旅。融化流动的时钟、感性的红唇、跳跃的黑猫、以版画呈现的但丁《神曲》,121件达利真迹,3件复制品,2件装置艺术,4件视觉装置艺术,2部主题电影,以上种种,令观者可随意在梦境、幻觉与现实间交叉切换。

1904年,达利出生于西班牙有着“艺术的王国”之美誉的加泰罗尼亚。这片濒临地中海之地,亦是现代主义建筑大师安东尼奥·高迪的故乡。12岁矢志习画的达利以惊人的天赋折服了他那不苟言笑的律师父亲。1926年,第一次前往巴黎游学的达利结识了毕加索,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的绘画风格都深受毕加索影响。这不禁让我想起了早年毕加索在其所谓“蓝色时期”时,也曾困扰于年长他12岁的“野兽派”创始人马蒂斯盛名之下的阴影中。直至毕加索无意间从这位“忘年交”于街市购回的一个非洲面具中获得灵感,创作了日后被认为是现代绘画最重要的分水岭巨作——《亚维农少女》,才真正确立了自己的绘画语言。传言马蒂斯在观览了这幅颠覆传统的立体主义开山画作后,随即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艺术和大众之间永远存在着鸿沟。”

然不管是野兽派、立体主义抑或超现实主义,任何艰深晦涩、离经叛道的艺术都根源于真实生活。尽管真实的生活未必是可喜的生活。

“超现实主义是毁灭性的,但它只摧毁它认为是限制我们视野的枷锁。”作为超现实主义最重要的代表人之一,达利习惯于从生活中获得直接经验。他深爱卡拉,熟悉美酒、大海、天空,热衷时尚、摄影、烹饪(他甚至专为卡拉写了一本食谱《LESDINERS DE GALA》)。绘画并未占去达利的全部时间,他有足够的时光享受生活。故而他一再强调,生活本身和现实世界才是他创作的源泉。

对事物具有强烈好奇心,对新知识和实验的渴望驱使达利不断探索科学新领域的同时,其学术兴趣也如“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者”一样不断扩大。此次特展中一幅达利临摹委拉斯贵兹的巴洛克经典画作《宫娥》,便是这位超现实主义天才将二三维空间在平面转化,以此向“画家中的画家”委拉斯贵兹“画之神学”的诠释与致敬。

迈入特展最大的展厅,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是厅内置放着的一列异常醒目、通体黢黑的复古蒸汽小火车。这件由达利亲自设计创造的火车装置也是此次“达利特展”尺寸最大的一件艺术品。生前非常喜欢铁路和火车的达利,与火车的深厚情缘可追溯至1929年。94年前那个被金黄色阳光穿透的9月,回乡度假的达利意外邂逅了卡拉。在菲格拉斯送别卡拉踏上开往巴黎的火车后,隔着车窗与卡拉挥手道别的场景始终令达利念念不忘。此后,卡拉成为了达利一生的缪斯女神,在他的画里,几乎所有的激情描绘都关乎卡拉。因卡拉而痴迷火车和铁路的达利还曾将法国南部城市佩皮尼昂火车站比喻为宇宙中心,这一日常生活的隐秘领域让他每每设想,坐在这个车站候车室时能够得到最好的灵感。

“画着卡拉,我就接近崇高。”在《卡拉正在欣赏超立方体》的布面油画上,一头金色卷发,身着蓝衣白披风眺望远方的卡拉优雅端庄。携手相伴50余年,卡拉始终是达利的灵感泉源。他多次直言卡拉能治疗他的神经质、焦虑和情绪冲动。1982年,卡拉离世,达利从此失去了生活热情,停止了创作。在从来不乏狂热激情、浪漫感性与美的艺术界,这种境况极为少见。

而《记忆的永恒》作为达利最负盛名、最广为人知的“超现实主义”代表作曾被很多文艺评论家解读为:“表现出无法逆转的时间流逝所带来的强迫观念。”而今,这幅沾满了艺评家们褒贬不一唾沫的素描静挂在墙上,引人驻足瞻仰。

除去绘画,达利还涉足雕塑、家居,甚至是珠宝设计。曾被揶揄为“出人意料的无礼,彻头彻尾的性感”的“红唇沙发”便是达利被女演员梅·维斯特的红唇吸引,灵感激发创作出的三维立体装置作品:低垂的金色帘幕、左右对称的画作、壁炉中码放着整齐的柴薪,居中最为醒目的就是日后风靡全球的唇形沙发。这些貌似无甚关联的、错位的器物,在观者登上前方的木梯,目光透过光学玻璃镜后,瞬间组成了一位极具辨识度“Beautiful Women”的生动面容。就是这些专属于“达利”式的灵动与鲜活,成就了这位20世纪当之无愧的超现实艺术“王者”。

“我同人类的唯一区别,在于我是疯子;我与疯子的唯一区别,在于我没疯。”或许每个人内心都有一个渴望超越日常、失重、禁锢的自我。如何了解自己和生活,如何直面现实,接受生活给予的一切,是个体生命必须面对的终极问题。50岁时,达利终于了然了自己一生要做的事:识破生活的秘密,并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人。

观展当下,是的,就在那个当下,我忽然意识到那一列达利的火车呼啸着冲破一个叫“自我”的茧,驶向未知的、无限可能的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