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玉松

绿皮火车在夜里疾行。列车上，喧嚣了一天的车厢里已经安静下来。月光从车窗外照进来，连同一晃而过的树木、山、房屋，火车跨越千山万水，让人们觉得故乡越来越近，家已经近在咫尺。

上世纪90年代，我参加铁路工作，来到老黔桂线上的京寨工区。这里是都匀市和独山县交界的大山深处，也是黔桂线上著名的京寨“回龙道”展线处，铁道线在这里绕了个近两公里的圆圈，降低了坡度，这才向远方奔去。

工区管辖着黔桂线416公里至422公里的线路。我们工区虽小，但却有14位职工。因为，我们工区还管辖着一个24小时有人看守的道口，除了8名养路工、3名道口工，还有3名巡道工，可谓兵强马壮。

有一段时间，工区让我干巡道工。春天，铁道边的桃花、李花盛开，我扛着巡道锤，背着巡道包，迎着朝阳，走在铁道线上，感觉就是在春游。

夜间，我第一次值巡零点班，我叫上“东风”壮胆。“东风”是工区的那条大黄狗，“东风”是我们给它取的名字，寓意和铁道线上奔跑的东风机车一样迅猛。“东风”只认工装不认人，只要谁穿着养路人的黄色工装，“东风”就跟谁亲。一轮圆圆的明月悬挂在夜空上，暂时没有列车驶过的铁道线显得十分静谧。我和“东风”走在铁道线上，穿过漆黑的隧道，跨过桥梁，月亮也跟着我们走；我们停下脚步，月亮也停下脚步。巡道工不是随意走的，必须按照巡回图，定时定点进行巡查。这时，汽笛声划破夜空，一列绿皮火车由远而近。我举起白色的巡道灯迎接列车，告诉它此段线路安全无事，列车及时鸣了一声短笛，仿佛是在说：“谢谢！”火车追着月光，渐行渐远，消失在铁道尽头。我和“东风”来到工区管辖交界处，和已经在那里等候着的巡道工相互交换了巡道牌，在巡查本上相互签字，这才沿原路返回工区。

路过隧道口的那个道口时，看守工朱师傅还在值班。朱师傅是一位十分爱美的年轻女道口工，她一身铁路制服穿在身上，又飒又爽，丝毫不输列车上的美女列车员。每次下班回都匀，朱师傅出面招手搭乘顺风车，成功率几乎百分之百，大多数货车司机都乐意停下车来，载她一程。

后来，我调到黔南州都匀市境内的一个工区担任线路工。在这座玲珑美丽的小城市，铁路穿城而过。傍晚，一轮明月从东山缓缓升起，一列绿皮火车鸣着汽笛驶过剑江河畔，每节车厢都亮着灯，一车灯火倒映在剑江的水里，拉出一条彩色光带。火车是动的，但月亮是静止的，天上一个，水里一个。

在工务段，夜间“天窗”施工是常见的。一辆捣固车缓缓在铁道上进行作业，雪亮的车灯直刺夜空，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道镐与道碴的火花激烈碰撞，整个铁道线为之颤动。捣固车的后面，一群戴着头灯、身穿黄色反光防护背心的养路工，忙着检查轨道尺寸，整理道床。远远望去，他们就像一群舞动的星星。铁道上的喧嚣，反而衬托出大山的静。大山深沉的梦，谁又能唤得醒呢？

火车“咣当咣当”，追着月光，驶进了养路人的梦里。月光渐暗，火车驶入黑夜，奔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