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征夫
怀旧如一剂解药,在疼痛中给予宽慰。
喜欢写作,好像与我的怀旧情绪有直接关系,而我的怀旧情绪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记得从少年时期我就开始怀旧,怀念我的童年时代,怀念祖母浆得发白的衣衫,怀念田野里被暑气蒸腾起来的青草味。蜻蜓贴着池塘水面飞,池塘那边的杮子红红地招摇。到青年时期,我又开始怀念少年时代,此生第一双布鞋是母亲熬夜缝制的,上学时还在小伙伴们面前炫耀一番。现在我又开始怀念青年时代,好像只是打个盹的工夫,青年时代就过去了。那些苍白的誓言、涂满空洞口号的日记、令人扼腕的梦想,倏忽之间就没了。我变成一个冷静的、会旁观和缄默的人,像一个熟透的果实,平常而又沉甸甸地挂在那里。
我的怀旧情绪是随着季节变化而变化的。春天的时候我容易骚动,喜欢回忆写在作业背面那些躲躲闪闪的文字。窗外的叶子绿着,窗内的心情也绿了。天空蓝了,唱歌的声音忽然小起来。夏天常常呆坐在外婆家的杮子树下,做着白日梦。风顽皮地刮过去又刮过来,周围草地上的花在忽视里全开了。秋天的时候我喜欢独自坐着,听着一支老曲子,让心事汪洋般泛滥,像失了线的风筝上下翻飞。冬天到了,早上起来才发现厚厚的白雪又堵在门口。和小伙伴们堆的雪人,在太阳底下一点一点地融化。融化的还有我的心情,像一条小溪,在冰雪下愈流愈远。
怀旧好像是我们这一代人,甚至还包括上一代人的集体症候。我们这一代人,生活在历史变迁的接壤处。相对于老一代的人,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苦难和阴影,我们不曾在死亡线上挣扎过;而相对于新生代,我们缺少了很多轻松。新生代没有那么复杂,正在开始自己的历史。而未来,就像他们握在手里的鼠标,可以随意地打开一个又一个窗口,然后一个又一个粗暴地关掉。
古人一日三省,我们不容易做到。我们所能做的仅仅就是记住让我们感动的那一瞬间,并重新被感动。是的,也许保留着这份怀旧和感恩的心情,我们就会发现,已经渐渐沉睡的心灵,竟是如此容易被颠覆。
我年近古稀,不易激动了。可是,折叠在岁月深层里的记忆,还是经不住风吹草动。也许我就是栖息在枝头的一只候鸟,在季风来临的时节,就会闻风而动,贴着潮湿的记忆低飞。那些留在纸上的点点滴滴,就是这只候鸟匆忙印在大地上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