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臻

那天的风真大，孩子们就在田边土坡上滚着铁圈。顺着风势，铁圈倒跑得比孩子还快些，孩子们叫着、闹着，追着铁圈一路向山下跑去。远处的姑娘媳妇们笑着喊“快追啊，快追啊”。眼看就要追到时，不知是谁，急急忙忙伸出去一脚，又给踢出去老远。眼看快到的铁圈竟弹跳着，跑得更远了些，孩子们嚷得更欢了，夹杂着姑娘媳妇们爽朗的笑声，掺进萧萧的风声里，飘出去好远、好远，像很久没再回想起的儿时，也像昨个那长情的漫漫深夜。

陇原有好多的乌鸦，老人是不大喜欢的，总是有些忌讳。可对于孩子而言，但凡是鸟儿便都承载着自由的情愫。孩子们聚在一起，想象着自己有一双能够飞到云端的翅膀，想象着躺在云里的柔软，想象着成为穿梭在隆隆雷声中的雨燕，也想象着飞过一座又一座山后看到书中说的落花微雨。

陇原是单调的，所有的色彩都打着土黄的底色，一望无垠的黄色衬着的天是淡蓝的、庄稼是灰绿的、村舍是砖红的，所有的色彩都敛着情绪，低调地呼吸，默默地老去。而“一般黑”的乌鸦却成了这里最大的“反叛”，孩子们知道，落雨时节里，当乌鸦叫嚣着落在院里跳来跳去时，它们分明是彩色的——雨滴落在乌鸦身上，黑羽里折射出藏蓝的深邃、墨绿的璀璨，这五彩斑斓的黑在孩子的眼中似星空的色彩，于是陇原有了最独特的绮丽。

印象中的陇原还有着最深刻的味道，连带着这里的冷和暖都浸着烟火气息——那些在炕洞中徐徐缩下去的秸秆、在烟囱顶上缓缓散去的青烟，那些压在门前麦垛、院后杏枝、墙边狗尾巴草上的积雪，那些划破黑夜的鸡鸣、伴着脖铃叮当的犬吠、低沉喑哑的牛哞，还有街头巷尾人们拖着长长白气的招呼声……都让陇原有了她自己的味道，让原上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有了散不去的烟火。

再去想陇原的烟火，那冷的味道是母亲在我睡懒觉的时候推开的窗子，寒风夹着冬日的气息钻进被窝，于是我缩得更紧，然后怯怯地套起夹袄；那暖的味道也是母亲给的，环着母亲的脖子，挂在她的背后，把头埋进她盘起的头发里，感觉暖了一整个冬天，还有暖了的一整个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