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从技
2024年2月9日,农历癸卯年岁除。
G8721次列车沐浴着初春暖阳,奔驰在成自宜高速铁路上。9时刚过,广播发出“威远站快要到了”的预告。在列车明显降速的同时,窗外的风景也放慢了后退的脚步,展示出更加立体更加清晰的画面。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野——生我养我的家乡小镇高石场,从列车行进的左前方冒出来,亲切地向我微笑。
小镇变了。既不同于记忆,亦有别于梦境。它的体态,已由过去的瘦长丰满成了椭圆;它的肤色,已由昔日的灰暗光鲜到了明亮……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万变不离其宗,外貌可以千变万化,但渗入骨子里的基因永远改变不了。家乡植根游子心中,乡愁早就注入灵魂。
家乡小镇修建在山脊上,老话说“高石场是望到的”。可此时窗外的小镇高度与我平行。于是,我明白过来,高铁线路是以旱桥的方式从西侧与小镇擦肩而过。而桥下,自北向南依次应该是团结堰、黄泥塘和三个碑……这些地名刀刻在心头,这些去处萦回在梦中。团结堰又叫山湾大塘,是公社修建的最大水利工程。60年前的夏日,我们一群小崽娃成天光着屁股在它的碧波中翻滚。黄泥塘,是我经常垂钓的深水田。60年前塘里一茬茬贪吃的小鲫鱼,经不起鲜红蚯蚓的诱惑,被我悉数牵引上岸。就在游泳中和垂钓时,偶尔会听到一声汽笛长鸣,会看到一缕浓烟升腾——奔跑在山后支线上的蒸汽机车,给我带来莫名的惊喜,给我带来无尽的遐想。可我做梦都万万想不到,就在这头顶上的空旷中,有一天会横空出世一桥飞架,让子弹头样的动车组像精灵像闪电,“嗖嗖嗖”掠过我的家乡,奔向遥远奔向未来……
转眼间,小镇被甩在了身后。9时13分,列车稳稳停靠威远高铁站。我屏住呼吸轻轻地、轻轻地走出车厢,一脚就踏在了家乡的土地上。
川南福地威远,物华天宝。它的穹窿地貌独步天下,它的无花鲜果香飘遐迩。2019年我曾与文友合作,主编过一本图书《中国无花果之乡——四川威远》,向外界介绍家乡的风土人情和前世今生。2023年8月,世界无花果大会在威远隆重召开。以“融合文化传统与科技创新”为主题,第一次在地中海周边以外国家举办的盛会,让威远声名远播。可是,直到去年底前,1289平方公里的威远大地上,仍然没有一条干线铁路过境。这种严重的缺失,瓶颈般的制约,让“出行难”的痛苦长期折磨着威远人民。小镇乡亲要坐火车,还得像我50年前出门求学一样,去到10里外资中地界的宋家铺,搭乘支线上不定时的小运转。这种严重的缺失,“瓶颈”般的制约,与时代的进步和威远的发展极不相称。
68万人民盼星星盼月亮,一直盼到2023年12月26日,成自宜高速铁路建成通车,威远的交通史才翻开了新篇章,才开创了新纪元。我从手机里看到,高铁通车那天,十里八村的乡亲们身着节日盛装赶到高铁站,欢天喜地迎接“和谐号”开过来,载歌载舞欢送“和谐号”开出去……时下,在卷舌音浓重的威远人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新词就是“高铁站”,就是“坐动车”!
掐指算来,威远跨入高铁时代已近两月。可是我,直到癸卯大年三十,才终于摆开架势开了“洋荤”。上午,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火车进入家乡的版图,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家乡的火车站下车。中午,在老家与妹妹一起陪伴父亲吃了团年饭。下午,有生以来第一次在家乡的火车站登上火车,有生以来第一次乘坐火车走出家乡的版图。晚上,在自家的饭桌上与儿孙一起再吃团年饭。成自宜高铁,不但让我在7个小时内完成了从成都到威远的往返旅程,而且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一天吃了两顿团年饭(川南一带的习俗是中午吃团年饭,而川西坝子上的成都则与全国多数地区一样晚上吃团年饭,又称年夜饭)。
身为威远人,这趟旅行,填补了我人生旅途的一段空白;
身为老铁路,这趟旅行,填补了我职业生涯的一段空白;
身为威远籍的老铁路,我甩手甩脚走在家乡的土地上,摇头晃脑吼一嗓——“我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