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泽淮
母亲生前应该是喜欢看烟花的,虽然她并没有对我讲过。
以前每逢过年,父亲在备年货的时候,总会买些炮仗、烟花。母亲每次都会数落父亲,说净买这些没用的,既不能吃、又不能穿,点个火,就只能听阵响。我和家妹拿着父亲为我俩买的黄烟炮、魔术弹,对母亲的话表示不赞同。父亲也只是瞧着摆放在堂屋的烟花,自顾乐呵。
儿时的除夕夜,待一家人吃完年夜饭后,父亲便拿着一支点燃的香,提着装有炮仗的塑料袋出门了。起初我和家妹都吵着嚷着要和父亲一道去放炮,但是母亲极力制止,父亲也不同意。母亲关切地让父亲注意安全,父亲点了点头,对着我们说他就在屋外的田埂上放炮,并不会走远。于是我和家妹便趴在堂屋的窗前,痴痴地望着父亲的身影。只见他把炮仗埋在湿软的泥土里,然后用嘴吹了吹手上的香,香的顶端又闪起亮亮的火光。父亲站在离炮仗老远的位置,伸直了手臂,拿着香一点燃,转头就撒腿往回跑。母亲让我们赶紧堵上耳朵,我和家妹不明所以,直到传来震耳的轰鸣。炮仗响了好多声后,父亲穿着满是泥点子的衣服,心满意足地进了屋,似孩童一般。
等快到午夜时,父亲会把烟花从堂屋搬至屋外的空地上,然后母亲唤醒早已在睡梦中的我和家妹,全家一起看烟花,迎接新年的到来。烟花比较便宜,没一会儿便熄灭了。小时候,睡意蒙胧的我关注点完全没在烟花上,只想尽快结束然后回屋继续睡觉。只留下意犹未尽的父母站在原地,看着远处别人家院子里不断绽放出更大、更绚烂的烟花。“等我明年挣大钱了,我要买比这更大、更圆的烟花。”父亲洪亮地说,每年如此。
后来,母亲病了。
“待会陪我到街上买箱烟花吧。”我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座上,他背对着我讲。“嗯。”我看着后视镜里日渐憔悴的父亲,回答着。那天是母亲四十八岁的生日,我知道烟花是为母亲买的。
回到家后,母亲戴着一顶针织帽,虚弱地站在门口,看着父亲手里抱着烟花走向堂屋,又看向我,没有像以前那般数落父亲。
待天色暗了下来,空中却开始渐渐下起了雨。父亲把烟花搬到院坝后的空地上,照例用一支香点燃,然后跑到母亲跟前。“唰!”一点火光腾空而起,随之在漆黑的夜里炸裂开来,绽放出一朵绚烂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我仰着头看着一朵朵稍纵即逝的烟花,待烟花熄灭后,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父亲和母亲。父亲任由雨水顺着脸颊流淌,小声地嘟囔着那句“等我明年挣大钱了,我要买比这更大、更圆的烟花”。
这是为母亲过的最后一次生日。那年的生日,比往年要热闹得多。
后来为母亲扫墓时,父亲像前两年那样,都会买一箱烟花。把母亲的墓碑擦拭干净后,父亲将烟花点燃,然后退至母亲的墓前,静静地等待烟花放完。在回家的路上,父亲说:“感觉这次买的烟花一般。”我对父亲说道:“那等明年,我们买比这更大、更圆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