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民

我写过很多人，好像，一直忘了写你。你二十六七岁，我们相识。你眼睛特别大，眉毛又浓又弯。他们很久以后才告诉我，你见我第一眼就在笑，眼睛笑得和眉毛一样弯。我那么可爱，我猜，你肯定是先喜欢我的。

我向他们打听你从前的故事，关于你的，我每一件都想听。他们说你从小就老实，但是胆小，念书很用功，可学习一直不大好。家里人也不敢说你，因为你还爱哭，经常成绩单发下来，你一路哭回家。然后，你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自责好一阵子，接下来几天放学后还要挑灯夜战，不眠不休地学习。结果，等下次考试，依旧如此。

你也总和我说自己不聪明，小学背九九乘法表都花了好几天，一篇课文抄十来遍也记不下来。我笑话你，说你那是傻，怎么能叫不聪明呢！你就生气了，斜我一眼不说话，闹小孩子脾气。这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呀，他们说，你从前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可好像，在我的印象里，你很少温柔。你总在担心好多事，不自觉就会皱眉头。尽管我告诉你，你笑起来要好看得多，你是个很能干的人呀！你一个姑娘，那么瘦，能拎得动五六十斤的东西，走那么那么远的路；你睡得很晚，还能特别特别早起床。我觉得你有些苦，可你却觉得骄傲。你和我说：“你看我厉害吧！”哪有姑娘会问别人自己厉害不厉害呢？

我听他们说，你学生时代特漂亮。高中刚念完那会儿，就有不少街坊上门给你介绍对象，甚至有人在路上见了你一眼，就跟到了家门口来，非说要做个朋友。听到这里，我又忍不住看你，怎么瞧，也不大相信。我很少见你打扮。认识你那么久，你几乎不化妆、不保养，头发总是潦草地扎成一束。夏天穿窗帘般的花连衣裙，冬天有什么就裹着什么——我和你一块出门，甚至有时都觉得有些丢人。我指着街上和你同龄的人说：“你看看别人都穿的什么？你偶尔也打扮打扮啊！”你当时很骄傲地说：“她们都没我会挣钱啊！”

好些年后，你还是为这事儿耿耿于怀，硬是把自己的老照片翻出来让我看。照片里的小女孩二八年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五官确实漂亮，就是神情有些呆呆的。

你告诉我，自己性子懦弱，小时候有些自卑，家里也穷，没什么漂亮衣服穿，走到哪儿都不太好意思说话，怕别人看不起自己。我听着心疼呀。我说，我给你买就是了。你却笑着说：“我这会儿不臭美了，再说我也有钱，你把钱自己留着吧。”说完你又打量着我的衣裳，问我最近有没有衣服穿，让我穿“称头”些，出去工作别人对我也客气些。

我问你，那么漂亮怎么没有嫁一个有钱人？你摇着头说：“如果和别人在一起，可能就遇不到你了。”我说“遇见我也不算啥大好事”，你宠溺地看着我：“那才不是，我就觉得你哪儿哪儿都好，我现在就很幸福了。”

到底哪儿好呢？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可能还能悠闲快乐好多好多年。你也会化着漂亮的妆，买漂亮的衣服，不至于连碰见好吃的东西，都先想着留给我。你不必因为担心养不好我，而自己起早贪黑经营一家小店。为了省点儿叫车的钱，自己拎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在公交车上一站就是两个来小时。为了多赚点儿钱，你每天晚上十二点才睡，早晨七点不到就要起来，除去春节那么几天，几乎全年不休，就连生了病也只是买些药随便吃了，继续在店里扛着。睡眠不足，只能中午在店里补一小觉，你就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休息……若不是我，你可能会少些白发吧。

我写过很多人，好像，一直忘了写你。

我差点儿就忘了，你以前也是个小姑娘。只不过，因为有了我，有了我这么个儿子，让你不得不去成长、去忧虑。原本怯懦的你，不得不去勇敢；原本温柔的你，不得不去“厉害”。你那么笨，还学会了精打细算。我总说你做饭难吃，可我但凡提一句哪个菜好吃，你准会买一筐回来，直到让我吃得发腻。好久好久之后我才知道——母爱，原来也是这么笨拙的。

你给予了我健康的心态和很多很多美好的时光。我学着把你对我的那悠长的喜欢，分出来一段，哪怕只是分出来一寸，去热爱这个世界，我就变成了一个如此快乐的人。至今，我都很高兴你带我来这人间，更高兴的是，带我来的是你。

一定要好好爱自己啊，我最心疼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