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吴济佑
风吹浅夏,如长龙卧波的重安江特大桥在江面架起“画框”,取阡陌梯田交错之景,构群山披绿点翠之图。
重安江是贵州清水江水系的一大支流。宽逾百米的水域不吝向世人袒露它结实的胸膛,但也因此散发出令人望而却步的疏离气质。
1975年,湘黔铁路全线正式通车。咆哮奔腾的江水中,横跨435.8米、全长509.1米的重安江特大桥巍然挺立,独特的上承式钢桁梁结构托举着铁轨跨越山水阻隔,承担起沟通往来的使命。
这一年,彼岸近在咫尺,两岸村民无不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这一年,故乡不再遥远,入路15年的杨通明本已定居省会贵阳,却心生了从贵阳工务段调往凯里工务段的念头。
“火车修到了家门口,既然都是干桥隧专业,为什么不回到生我养我的地方呢?”不顾亲朋再三劝阻,杨通明最终坚持自己的决定,向上级打报告调往了与重安江特大桥相傍的加劳桥路检查工区。
然而,得偿所愿的欣喜很快便如拍岸江水般逝去。不过短短数日,杨通明发现,故乡并非如他记忆中的那般温柔。
为减轻大桥自重,尽可能增大跨度,重安江特大桥在设计建造之初就采用无砟木枕铺设整个桥面。作业人员站在桥上,透过悬空的轨排间隙可俯瞰重安江面。得益于这一设计,历经近半个世纪的风霜洗礼,面对高峰时期160余趟客货列车高密重载运行,大桥依旧安若磐石。
“桥面至江面的距离有15层楼高,而检修便道最窄处只容一人侧身贴着钢梁通过。”杨通明至今仍记得第一次爬上大桥巡线时的胆战心惊,“鞋子完全被冷汗打湿,腿抖得压根站不起来。”
心理恐惧尚未克服,新的挑战接踵而至。
重安江两岸峭崖对峙,六七级大风常年不休不止地刮着。大桥又高,风力也比低处更大,大风以呼啸的姿态扑向护栏。杨通明和工友们“顶风”作业时,除了用结实的尼龙绳把自己缠得像粽子一样,还把扳手等工具拴在绳上,在保证安全的同时方便取用。
时间随着江流滚滚向前,杨通明也成长为工区工长。以新身份面对重安江畔的“老朋友”,他肩上的担子比以往更重了。
杨通明总会在上桥作业前亲手为工友们一一系好安全绳,并再三叮嘱安全注意事项。
工作之余,种菜、挖鱼塘、搭葡萄架……他竭尽所能地改善大家的生活条件,让大山里这个因桥而生的工区多了几分家的温暖。
上世纪90年代初,有着33年工龄的杨通明到龄退休。段上特地给他留了一套位于凯里市区、两室一厅的职工福利房,保障其退休生活无忧。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杨通明谢绝了单位的好意,反而搬到了离工区不远处的一幢木屋里。“舍不得这座大桥,已经有感情了。”他说。
那天起,职责使然的坚守化为了长情的陪伴,以更隽永的方式延续着人和桥的情缘。
1999年,杨通明的孙女杨慧灵呱呱坠地。伴随着从木屋传来的咿呀学语声,两年后,在重安江特大桥相隔40米的位置,新重安江特大桥竣工投用,流淌千年的重安江上再次焕发新韵。
“我们现在作业用的安全绳全部交由专业质量监督机构进行防断检定,包含抗拉强度、抗冲击强度、撕裂强度等项点。”据加劳桥路检查工区现任工长李复胜介绍,近年来,段上还为他们配备了无人机、红外热成像焊缝检测仪等辅助桥梁日常巡检的“高科技”,极大地节省了人力和时间成本。
一切在变,一切又未变。“杨老他们那一批老职工全部退休了,多年来工长也陆陆续续换了10多个,只有杨老一直守在这里,至今不肯搬离。”提及杨通明,李复胜倍有感触,“雨下得太大时,他甚至会连夜跑到工区来敲门,提醒我们去检查桥墩和桥面。”
受杨通明影响,杨慧灵高考后毅然报考了铁道桥梁与隧道工程专业。去年,刚入路的她被分配到了凯里工务段安全生产调度指挥中心工作,她的职责之一就是利用音视频等手段实时监控该段管内包括重安江特大桥在内的6座桥梁,继续守护爷爷一生的牵挂。
如今,杨通明已步入杖朝之年。对于当年的“一意孤行”,他至今无悔:“这么多年,我陪着桥,桥也陪着我,互相习惯了。”
烟云向晚,落霞成绮,暮色萦绕的群山中,一阵“呜呜呜”的笛声仿佛穿过时光隧道从四十余年前传来。杨通明和李复胜循声望去,又一趟列车正从重安江特大桥上平稳驶过……
图为一列普速客车正从重安江特大桥上驶过。记者 顾垒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