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嘉茜
人在旅途
我向山问路。山以令人望而却步的高俯视我,龇牙咧嘴的岩石用风化的语言试图说服我就此止步,只有经由蓬勃的绿修饰过的山路以泽天润地的阴影彰显着一派欣欣向荣。
我向水问路。水发出洪钟般的声响,日夜不停地奔流,它用来掩饰恐惧的浪花差点诱我误入歧途。
人在旅途,雪没前路。我看见,风干的石径,青苔覆盖着衰败的老屋。
出走半生归来,月光是老屋唯一的故友。宁静,荒僻,我踩着自己的影子铺成的路,没有疼痛。
人在旅途,所有的山水都只是经过。
木屋时光
挂在晒楼上的蔷薇花露出了玫瑰的笑容,给木屋时光预设了太多的想象。
我将从四方街带回的一朵太阳花插进花瓶,拥有一大把年轮的木屋蓦然恢复了失去已久的视觉。记忆里的春天曾经来过,并正在返回的路上逗留。
用照片记录下来的这缕暗香,那是我的独享时光。
在木屋,打坐、发呆、看书,任何一种不被打扰的姿势都是丽江的宽容。
玉湖左岸的石头
玉湖是丽江的一只眼,仰视浩瀚的苍穹,目睹飞扬的雪花涂装奇峰异岭,为人生之旅抹去许多凹凸。
玉湖左岸,一块石头被困在雪中,像一只冬眠的兽。这只被逐出山林的兽,它的前世我不曾打探,它的余生也无须我关注。以水为媒折射出的那一束光,让我看清,来路便是退路。
流水。夕阳。千古的离愁。请勿用宽容与忍耐之词,制造一些言不由衷的挽留。
雪融之后,石头将露出它本来的面目。面对一只将在春天醒来的兽,我必须逃离它饥饿的嗅觉。
人在丽江,玉湖左岸的那块石头,像我自眉州便带在身上的顽疾,堵在胸口,无端地增加了旅途的配重。
站在苍山之巅
我相信洱海的水是用来洗云朵的,不然它如何那般洁净;我相信苍山是用来晾晒云朵的,不然目光所及为何白云如练?
站在苍山之巅,放眼洱海。水面倒映着悬于天际的浮云,仿佛山就是那海,海就是那山。山与海的边界,谁能厘清?而山与山的遥遥之距,只不过光阴一寸。
站在苍山之巅,俯瞰大理,城市仿佛浓缩成一掌。这个秋冬时节,我把自己的心安放于大理温暖的掌心,度过了几日美好的假期时光。
束河古镇
从飞檐上坠落的时光都交给了束河,我也把半日的闲暇交给了它。
茶马古道上的滚烫蹄音早已被时光收藏,只有集市上商贾们的吆喝穿越了岁月。聚宝山的雪顺着阳光的指引归于水——束河的水不急不缓地穿过古镇,润泽不息的人间烟火。
顺河而行,细碎的脚步终究测不出一条河流的长,到底隐含了多少悲欢离合。
青龙桥被岁月压弯的身板,似在打包时代变迁的史书。用影子仰望天空的桥,第一次发现自己竟如此威武。站在桥上,星光、月光、灯光滑过我的肩,那些我负担不起的沉重,有时轻若光阴一缕。
金口河大峡谷
空寂的峡谷,风在风的心里盘踞。漫天飞扬的落叶,说着些我听不懂的暗语。只有火车经过这里并鸣笛,荒芜的山野和堆叠的岩层,仿佛才有了此地是人间的确认。
当年,浩浩荡荡的筑路大军曾在此停留。筑路人的历史已被时光的雕刻机,压缩成一张张贴在墙上的剪影。
关村坝车站的展陈室,不足一万字的文字说明,起句的字符里充盈着大量的血与泪,像大峡谷的那株红枫,将从大自然汲取的每一滴养分都以铁血的亮丽作为回馈;而末句只有一个感叹号,像铁路人竖起来的绿色信号旗,指引着路的远方,通达万里。
大渡河的水,已收起浊浪排空的表情,一汪无辜的碧绿,却掩饰不了摧枯拉朽的野心。
那条名曰成昆的铁路,穿山而进,又逐浪向远,演绎着铁与水的较量、山与路的周旋。
我知道,“战山斗水”这四个字,是一条铁路穿越金口河大峡谷的宿命。
时间的刀
即使把生活的碎片全部粘贴起来,也无法治愈时间的刀在内心划开的伤。
我握紧时间的刀,将时分秒切割成蓉城与眉州,以及移动的站台和漂泊的客栈所占的分量。
苟且的自由,如蝉翼一样轻薄。
每天的心事像一棵暮秋的树,复杂的情绪从我身上枯叶一样纷纷坠落,汇进岁月浑浊且阔大的河流。
丽江高远的天空和温暖的大地,将我短暂的逃离收留。我再次举起时间的刀,斩断捆绑的索,牵着玉龙雪山这只洁白的风筝,放飞自我,来一场了无牵挂的飞翔,或者着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