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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2日

一块地的使命

陈辰

“你们再这样不听劝,那地别种菜了,弄成花园吧!”我在电话里有些气急败坏,实在是觉得这俩老年人有些任性了——为了种块地,把腰闪了。

一块地,七八十平米的样子,上面搭建了一个二十平米的阳光房,剩下的地被父母种上了几样蔬菜。当初买房时,母亲把整个镇逛了个遍,就为房前能有一块地。这块超过半个房子面积的空地让母亲心满意足。推窗可见绿,出门可踩地,我从母亲的笑容里感知着惬意,田园式的生活仿佛触手可及。

土地四周是木板围成的篱笆,本色。与低矮的篱笆一同环绕小院的,是一圈葱茏的绿竹。相较于那些墙头探出花朵的院子,母亲的这方小院透着一种淡淡的静。院子里也有两株开花的树,一株腊梅,一株桂花。小院最显喧闹的时候,就是那几畦菜地的丰收时节。

父母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市里,一来离孩子们近,二来镇上的房子凉快,适合老年人住的时间夏天居多。我以为那块地大多时候是沉寂的。

在我的记忆里也有一块地。在模糊的夜色里,一盏灯的光撑破夜的黑,忙完一天教学任务的母亲带着我们三姐妹在自留地里种豌豆。母亲在前面刨坑,我负责丢豌豆种子,姐姐跟在后面撒肥料,妹妹提着灯照亮。自留地坑坑洼洼,高低不平,这样的土地让我没有一丝喜爱。我与土地最近的距离定格在那个夜晚,它在我眼里有些生冷。

眼下这块地,同样没有在我心里掀起一丝波澜。当父亲母亲不用再事无巨细地为我们操心,人生有了大段的空闲,能让他们有所寄托、打发时光,在我看来就是这块地的使命所在。

番茄、辣椒、蒜苗、芹菜、小白菜、青菜、豆腐菜、莴苣、卷心菜、萝卜、丝瓜,还有一种叫“狗儿豆”的豆类,都被父母如期投放到土地里。肥料则是母亲用淘米水加瓜果皮、过期的酸奶之类浸泡而成,效果有待考察。当各种菜苗如期长出了一些模样,母亲便跟着欣喜;也有迟迟不见“长进”的,母亲便絮絮地和父亲探讨着缘由,商量着下一季的播种计划。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父母念念不忘地要种地?父亲十多岁入伍之后便离开了乡村的土地,母亲是因为“上山下乡”去的农村,后来也回了城,到底是怎样的情愫,让他们对土地如此牵扯不舍呢?

尽管不是每一次收成都令人满意,母亲还是会把收得的蔬菜分成三份带回市里,三个女儿一家一份。有时候,一起去镇上看风景的友人,也会分得一份那块地上长出的“喜悦”。

母亲不小心摔了腰,需要休息调养几个月,那块地便闲置了下来。母亲总还是放心不下,安排我和姐姐去把菜园子打理一下。

推开小院的木门,一股草地的气息扑面而来。久未打理,那块本来种着蔬菜的地上长满了荒草,最高的可以齐腰了。我以为会沉寂的土地,不仅并未沉寂,还以自己的方式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桂花树下围满了一圈浓密的鱼腥草,有的还开出了花,这让我眼前亮了起来——现在若想于市场上买到野生鱼腥草几乎无望,像我这样一个对鱼腥草无比钟爱的人,简直如获至宝。突然觉得这块地无比神奇,它好像知道我想要什么,即使我没有经常眷顾,它仍尽其所能生长出我要的东西。此刻,不期而至的欣喜唤醒了我关于儿时的模糊记忆,记忆里有那么一条田埂,有那么一些零星的鱼腥草,有个小小的身影,有那么些简单的快乐。

眼前的土地变得温暖起来,对于它的爱来得简洁又迅速。原来土地也是聪慧的呀,它什么都懂,只是不语。那一刹那,我仿佛也懂得了父亲母亲,当他们投下每一粒种子时,期待的是将丰收的成果送到我们手上时那份幸福感。土地不仅种出了希望,还生长着情感,是传递温情的载体。

清理了杂草,院子还原了之前清爽的模样。在那个天气晴好的下午,坐在阳光房的窗台上,土地散发着青草香,淡如烟浓如酒,飘进我沏好的茶里。桂花树和腊梅树两两相望,他们会在不远的将来相继绽放,也会撒落一地馨香,交付于土地。我仿佛看见一场对话,关于岁月,关于爱。我俯下身,听见土地的声音:我哪里有什么使命,我只是热爱生命。

给母亲拍了视频发过去,看见一朵笑,开在岁月的藤蔓上,满是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