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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6日

记忆角落的微光

刘宝库

我心中有束恒久燃亮的光,那是以煤油灯为光源的号志灯发出的光。

号志灯光在我的脑海深处沉淀,未因岁月流逝而黯淡,而是穿越时光叠堆的层层记忆,越发明亮。

刚上班那年冬季的一天深夜,我在绵延群山深处的一个小站下了火车。站台无灯,被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包围着,单薄鞋底下的地面凹凸不平,没有硬化,处处透着简陋。透过运转室窗户玻璃,可以看见屋里的煤油灯火头跳动,显出一团黯淡朦胧的昏黄,让冬夜有了几分温暖。

列车停靠在站,除我之外,没有旅客上下。车厢顶部的灯光淌出车窗,站台情形依稀可见。一个姿态端正的身影站在站台上手摇铜铃,那是站长。他摇出的铃声稳健清脆,均匀悦耳,那是告诉旅客,要开车了。

列车开走了,车站恢复夜的静寂。

“小刘吧?欢迎!”站长拎着《红灯记》中李玉和用的同款号志灯走过来。灯膜后的火头发出微光,将他面部轮廓勾勒出来,线条硬朗刚毅,年龄约四十来岁。

我忙点头,眼睛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号志灯。今后每天上班,我也要拎盏这样的号志灯吧。

“走吧,我领你去宿舍。”站长脸上现出一丝温和笑意,带我前行。夜色如墨,黏稠得似乎用水都无法调开。号志灯的光顽强地冲破无法化解的粘滞,照亮脚下的路。

干打垒的宿舍里,煤油灯火头摇曳,光亮微弱,退开两步就看不清人脸。这样的光照条件,我只在农村经历过。我突然想念城市里璀璨的灯火。从那天起,我手里也有了一盏号志灯。

小站两端矗立着臂板信号机,机柱顶端伸出上下并列的两个臂板。臂板下垂75度时,就是告诉火车司机:进站进路已好,列车可以进站。

每天傍晚,无论是彩霞满天,还是风雨大作或大雪纷飞,我都要一手拎着两个擦得洁净剔透的铁皮煤油灯,一手抓着机柱后笔直狭窄的铁梯,爬上约三层楼高的柱顶,将点燃的煤油灯稳稳地插在每个臂板后的座子上。灯虽然手工打造,但设计科学合理,即便遇上狂风暴雨都不会熄灭。正对臂板根部碗口大小的孔洞上嵌有红绿玻璃,随着臂板位置的变化,可以发出红色或绿色的灯光信号。

挂灯后,我回到岗亭般的扳道房,将接车用的号志灯放在简易小桌上,守着一盏煤油灯,坐在那里静待天明。

小站人每天都在隐隐企盼着那趟夜间列车。列车停靠时,小站仅有的几个人都走出屋子,在站台上看列车。从车窗泄出的灯光宛若稀释的橙汁,倾洒在土站台上;车内座无虚席,旅客身影绰绰,让人羡慕——坐在里面,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站在车窗下,全身沐浴着柔和的橙黄色灯光,微闭眼,享受那种奇妙的感觉。如果有可能,我想把这片灯光稳稳拽住,长久地留在站台上。

“小刘——”站长手拎号志灯,在行李车旁招呼我。我紧跑几步迎上去。站长手里号志灯发出的光照着身边的一个大木箱,说是车务段为丰富职工生活送来的流动书箱,让我和另一个小伙子抬到办公室去。

列车开走了,小站再次被墨色笼罩,唯有运转室里煤油灯的黯淡星火,顽强地透出一丝光亮。

有书读便可消遣时光。在土坯为墙,竹席为顶的干打垒房间里,点盏灯火如豆的煤油灯读书,别有一种浪漫。

傍晚爬上高高的臂板信号机挂灯,天明再爬上去将灯取下——日复一日,时光就在这一挂一取间悄无声息地流逝着。

因工作调动,我要离开小站了。走的那天,依旧是在夜里,站长手拎号志灯送我上车。在号志灯的微弱光线下,我忽然发现,他的鬓角已花白,额头眼角上又增添了许多皱纹。我有些伤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出我的不舍,宽厚地笑笑,把号志灯光朝车门处晃晃,催我上车。

车开了,我从车窗探出头去,扭头看着站台。站台渐渐远去,站长手里的号志灯光一直朝向我,如萤火一般,为我指示着前行的方向。

岁月流逝。如今和我还有联系的小站同事两鬓飞雪,在家中含饴弄孙。有同事在微信群里发出邀约,准备回小站聚聚,看山,看水,看电灯明亮的小站夜景,最好能在车站某个角落找到被遗忘的号志灯。

我在微信群里响应,到时一定去,也一定要手持号志灯,再接一回夜间的小慢车,找回当年的感觉。奈何俗事缠身,终是错过了同事邀约,留下些许遗憾。

入夜,鳞次栉比的高楼灯火点点,灿若繁星,投映到穿越城市的铁路钢轨上。动车乘着月色高速驶来,划过流星般的光影,融入那绚丽多彩的灯火。

我徜徉在回忆里。

如此流光溢彩的背后,一定也有号志灯发出的那束不甚明亮的光吧。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