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宝库
那片绚丽的烟花,一直绽放在我心中。
那年的春节,我是在小站过的,那是我上班后第一次在小站过春节。独自过年,会是怎样的感觉?我想不出来。有点陌生,有点兴奋,甚至有点隐隐的期待。
我妈从来节俭,也许是大儿子第一次不在家过年,她把家里仅有的几小块腊肉和几节香肠塞进我的提包。我知道这点东西的金贵,那是妈妈积攒了几个月的肉票,从牙缝里抠出来准备过年的。过年毕竟还是要有点仪式感,我带走了,家里过年怎么办?
“叫你拿就拿走,一个人在小站,多难啊!家里的事好办,有妈,你就别操心了,把班上好是正事!”妈按住我从包里往外掏腊肉香肠的手,一本正经的脸上透出慈祥。
我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过年并不仅仅是吃点好的、穿身新衣,还要有对新的一年许多美好的祝愿。我去烟花店买了几个大大的烟花和几挂鞭炮,准备在小站的大年三十晚上热闹一下。
小站在大山深处,甚为偏僻,平日里除火车站几个职工外,周围连村民都没有。呆在小站上,时常盼望着有列车通过,用隆隆声响打破挥不开撵不走的静寂。
大年三十晚上,休班职工都回家过年了,车站只有我和师傅,更显冷清。水泥电杆上那盏孤灯发出昏暗的光,将半截土站台映出一片昏黄,犹如橙黄色染料滴到宣纸上,由近到远,晕染越来越淡,渐渐融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我在煤油炉子上煮好从家里带来的腊肉香肠,切好装进铝制饭盒,端在手里,从电灯黯淡的干打垒宿舍走进无边黑暗,又走进电灯黯淡的运转室。
“师傅,别人过年,咱们也过。”我把饭盒放到那张漆皮斑驳的小桌子上。
“我在上班,不能喝酒,以茶代酒吧。你休班,可以喝点。”师傅说。师傅不喝,我也不喝,以茶代酒陪师傅。
列车就要进站,师傅拎着手信号灯走出去接车。列车长鸣风笛,大亮头灯,轰轰隆隆从小站高速通过。列车行进声响渐渐消失后,夜又变得宁静起来,静得黏滞,静得厚重。
墙上挂的那座“三五”牌圆形挂钟秒针一下一下跳动,不紧不慢地向零点靠近。
我走出屋子,在站台上那棵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小树枝杈上,拴了一挂鞭炮点燃,噼里啪啦一阵炸响,瞬间将黑夜的宁静炸碎。鞭炮放完,寂静又像黏稠的糊状流汁,很快又融合成一团混沌。
我点燃一个烟花。烟花带着呼啸,发出一个接一个的“信号弹”,砰砰地在半空中连续炸响,火花四射,犹如带着生命激情的花朵在夜空里竞相怒放。墨一般黑的天空将烟花衬托得格外美丽,我仰头望着那烟花,忽然感到有些遗憾:如果周围有人家多好,哪怕只是两三家,也能让他们看看,我的小站并不孤独,并不边远荒凉,一样有美丽的时刻!
有人鼓掌,掌声热烈而真诚。我回头看去,师傅站在运转室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一下一下用力鼓掌。那一瞬间,我觉得掌声不是用手拍出来的,而是从他的心底泵出来的。
我有些感动。在烟花的映衬下,小站简陋的干打垒站房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宏伟,从未有过的华丽辉煌。
一趟货物列车大亮头灯,风笛如号,风驰电掣般从小站通过,轰轰隆隆的行进声响在山间久久回荡,牵引时光飞速前行。
几年后,我因工作调动,离开了小站。如今几十年过去,每逢春节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我都要在空旷处燃放烟花。但,再也找不到在小站燃放的感觉。
我心底那片绚丽的烟花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