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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3月01日

那年的花儿,落在钢轨上

黎玉松

天还没亮透,山洼里的雾就漫上来了。尚还年轻的我踩着露水往线路工区走,老远望见老工长蹲在铁道旁,他的背影像一块放大了的风化道砟石。他总说春寒最伤筋骨,一到这个季节,老寒腿就隐隐生疼,可这倔老头又总比闹钟早起了半个钟头。

在工区列队派班点名后,我们与老工长一起上工。铁锤敲击鱼尾板的声响,叮当叮当,惊醒了沉睡的轨枕,也把在窝里生蛋的山雀惊动了,它们扑棱棱从铁道边的刺槐林里腾起,翅膀掀起的春风里,裹着苦楝花的涩香。春风吹过,紫色苦楝花的细密花朵便落在了道砟上、钢轨上。

年轻的班长大韦把道尺卡在钢轨上检查轨距,道尺拨盘上,指针对着的数字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他眼角似乎还黏着一丝清晨的惺忪,但手里的石笔却在枕木头上画得飞快,记录着“+1”“-2”等线路轨距、水平线路养护专业的符号,那些白色的箭头和数字,就像春天新抽出的柳条嫩芽。

开工前的准备工作就绪,上午九时左右,我们开始给线路“梳头”。在霍霍起落的捣镐节奏里,道砟在枕木盒里重新排列组合。火车常年在钢轨上跑,道砟就会出现板结,失去弹性生出病害,所以还需要养路工给它们“舒筋通络”。“道砟砸紧又刨松”是养路工作的真实写照。

我们的汗珠子砸在钢轨上,瞬间绽成八瓣水晶花。忽然听见老工长笑骂:“这铁家伙也晓得痒痒呢!”原来他跪在轨面检查平顺度时,发现道砟中生出一簇野紫云英,仿若正在挠钢轨的肚皮呢。

晌午,太阳短暂地露了一下脸。铁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两条细细流淌的银河,春风送来湿润的土腥气。我们蹲在铁道边的空地上啃馒头。工地离工区比较远、送不了饭时,馒头就是养路人简单的午餐。老工长摸出个玻璃瓶,绿茶水在阳光下晃荡。他一口馒头,一口茶水,吃得津津有味。“回工区也给你们泡点茶叶尝尝,这是我幺姑娘寄来的都匀毛尖。”老工长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里蕴着光。

黄昏收工前,忽然落了一场短促而急切的春雨。雨珠弹着接触网琴弦,又在钢轨上敲出清亮的音节。我们刚刚整修过的线路在暮色中泛着莹莹的光。春雨洗过的铁道笔直地伸向远方,像大地新描的眉黛。

下工后返回工区的路上,我们遇见了一群群放学的孩子,红领巾们书包上的铃铛叮铃铃响成串。“千万不要到铁道线上玩耍,小心火车!”班长大韦乘机给孩子们做起了安全教育。

线路工小张忽然轻声说:“等苦楝花开过三茬,这段曲线就该换轨了。”

春雨后的山野里升腾起乳白的雾气。有几只辛勤采蜜的蜜蜂误把我们几名养路工当成了盛开的油菜花,轻轻落在我们沾满油渍的黄色工装上,有的在肩头,有的在帽子上。我们谁也没有去惊扰它们,或许是它们采蜜累了,在我们身上休息休息,需要我们捎它们一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