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紫莹
我挑中《宝水》的原因很简单:这个书名顺眼。抬手从书架上将其抽出,便见腰封上赫然写着两排大字:“七零后长篇小说的突围力作, 乡土中国现代化的文学书写”。说起“乡土”就让我想起汪曾祺,我一向喜爱汪老的文风,那这本传承之作我是不得不看了。
翻开《宝水》,读了两三页,我的感受就两个字:绵密。仿佛是轻轻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老木门,迎面扑来的是作者乔叶精心调配的“气味蒙太奇”——粪便的腥臊混着草苗的青涩,灶膛的柴烟裹有茵陈的苦香……这些气味是乡村的胎记,它比不夜城的霓虹灯更炽烈,却比喷洒在衣袖间的香水更诚实,这是“老家的气味”。而这些文字让我想起了老家。
小时候每逢过节,我都会随父母回到老家,与一大波亲戚团聚。奶奶讲“马蜂窝”,听起来是“马轰窝”;讲“黄色”,听起来是“房色”……“菜籽发发(花花)开了哟”奶奶笑眯眯地哄我,她口中“h”“f”不分的遂宁土话是我一直难以忘怀的“乡音”。
《宝水》里的乡音并不少,如“漆巴巴”“扯云话”“澡一澡”,每个词汇都是“乡村”的小小一角。这些口口相传的古老方言甚至没有相对应的文字,但它们是在外游子与同乡接头的暗语。乔叶在书里写道:“什么是老家?老家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在世的老人在那里生活,等着我们回去。去世的老人在那里安息,等着我们回去。老家啊,就是很老很老的家,老得寸步难行的家,于是,那片土地、那个村庄、那座房子、那些亲人,都只能待在原地,等着我们回去。”
如今这时代发展得飞快,老家也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书中的宝水村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也奋力向文旅道路转型。可这个过程就像九奶曾为那些母亲接生时一样,疼痛与新生交织。孟胡子策划的“古法耕读体验”让游客啧啧称奇,却教老石匠面浮冷笑;网络直播间里,大英支书用方言喊“甜过初恋的红柿子”,留言区的网友刷着“666”,村里老人们却摇头评价“丢人现眼”……当香梅贴出离婚告示时,九奶递上放了香油的荷包蛋,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当新社会的人”,这情节又令我感慨万千。
点灯仪式那夜,主人公地青萍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梁上悬着的破蛛网。村民们排出的“宝水”二字在雪地里燃烧着,燃烧着……合上书页时,窗外依旧车水马龙,但我的心底某处已悄然长出一层如鸡仔般的“细绒”。汪曾祺伫在过去,乔叶立在当今。眼下,乡村振兴的浪潮席卷全国,《宝水》恰似一盏幽幽的灯:真正的变革,往往始于对土地最深沉的凝视和最温柔的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