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书丞
搬家那日,春阳慵懒地涂抹在小区砖红色的外墙上。
我抱着最后一箱书转过楼角,忽然被满墙的月季花勾住了脚步。不是稀稀拉拉的几簇,而是沿着铁艺围栏疯长的花墙,浅粉、鹅黄、正红,像谁把调色盘打翻在绿缎子上。
女友蹲下身,指尖碰了碰最底下那朵垂头的粉月季,花瓣边缘泛着青白,像被谁轻轻咬过一口。“你看,这朵像不像没睡够的样子?”她抬头朝我笑,阳光从花叶间隙漏下来,在她睫毛上碎成金箔。
租屋在三楼,我们把房东留下的旧藤椅搬到阳台,傍晚常并排坐着,看楼下的月季,看归巢的麻雀从花梢掠过,掀起几瓣粉白掉在青石板路上。
花事渐浓时,我们摸索出各自的赏花时辰。她总在午休时拍下盛放的花冠,逆光照片里花瓣薄如蝉翼;我则偏爱暮色里那株开得泼辣的红月季,花瓣层层叠叠如天鹅绒裙摆,连花刺都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头,像当下的我们,勇敢、热烈。
我们常用房东留下的旧喷壶给花浇水,看水珠从叶片和花瓣上缓缓滚落。她总说要给每朵花起名字,却总在看到新的花苞时忘了旧的花朵。
秋天来得静悄悄的。有天夜里刮大风,我听见阳台的晾衣杆“哐当”撞在护栏上,起身时看见她披着外套站在窗前。楼下的月季花墙在风里摇摇晃晃,几片残破的花瓣被吹到路灯下,像揉皱的糖纸。“会不会被吹散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担忧。
第二天清晨,我们一早就下楼,发现昨夜还盛放的红月季只剩光秃秃的花茎,倒是那株总被她笑说“羞怯”的粉色月季,居然还在枝头倔强地开着,花瓣边缘被风雨啃出大大小小的缺口,却依然朝着晨光扬起脸。
我们是在深冬分的手。搬家公司的货车停在楼下时,我望着窗外凋零的月季枝丫,想起她曾说等春天来了,一定要给花墙拍套写真。纸箱搬完后,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回头看楼下,只轻轻说了句“钥匙放在玄关了”。门“咔嗒”关上的瞬间,我看见她围巾上沾着片枯黄的月季叶。
次年春天,我搬了家,也在城南。小区里种满各式各样的树,花香四溢,我也总是想起那面会在春风里摇晃的月季墙。
某个周末,我回到了原来的小区。
铁艺围栏还是老样子,月季却比去年开得更茂盛了。粉的、黄的、红的花朵垂到步道上,有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正踮脚够花。女孩的妈妈在旁边笑:“小心刺哦。”我忽然想起那年她被勾住的裙摆。
沿着步道走,那株曾经残破的粉月季还在,只是如今开得肆意,花瓣层层舒展,像个终于褪去羞怯的美丽姑娘。
我习惯性地蹲下身,闻到了熟悉的甜香,是那种混着青草气的花香,像把春天揉碎了酿成的蜜。指尖触到花瓣时,阳光正斜斜地照过来,给每片花瓣都镶了金边,叶片上的绒毛在光里闪闪发亮,像谁撒了把碎星星。一滴水珠从高处的花托滚落,落在我手背上,带着一丝凉意,像句没说出口的再见。
我在花墙下站了很久。风掠过花梢,有片粉白的花瓣飘落在脚边,我弯腰捡起来,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走出小区时,听见身后传来孩童的笑声,回头看见几个孩子在花墙前追逐,花瓣随着他们的奔跑纷纷扬扬地落,像场不会褪色的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