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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5月22日

·银毫奖·

茶烟氤氲处

作者名片:

孔莞昕(重庆北碚),文学爱好者。

凌晨两点下班之时,杯中的金骏眉早已凉透。显示屏幽蓝的光晕中,浮沉的茶叶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游鱼,让我想起之前在网红茶店瞥见的冷泡茶——装在锥形瓶里配着干冰,倒像是实验室标本。这代人连喝茶都要讲究“出片率”,却忘了茶叶原本该有的体温。

初次接触茶是在小学时,当时外公常爱端着他的白瓷杯,里面茶香氤氲。我好奇地浅抿一口:苦!真苦啊!我忍不住吐出舌头,猛灌两口甜滋滋的蜂蜜水,压下那股清苦的味道;实在不理解外公怎会爱喝这般苦的东西。那时外公只是笑,说我还小,品不出茶的回甘。

后来上了初中,爱上看小说,里面主角独爱一杯茶,名为浮生,书中写道:这杯名为浮生的茶味道非常苦,但苦过之后,是深长的甘甜。不尝苦,何来甘?遂又泛起对茶的好奇,于是自己泡了一点茶叶,初入口依然是那股熟悉的清苦的味道,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吐出来,咽下后仿佛有一股花香弥漫了上来。我咂咂嘴,似乎也没有印象里的那般难喝了。

真正爱上喝茶是高三毕业那年的暑假,去我大姨家里做客;大姨爱茶,家中有一整套茶具,她一边泡茶一边教我一些茶的小知识,我学着她的样子品茗,听她娓娓道来,不知怎的逐渐爱上了喝茶,从此茶成了我的日常必备。

工作后我总爱看窗边大姨送的那只瓷杯。薄胎青釉,杯底躺着一片蜷缩的枯叶,像冬眠的蝴蝶。沸水注入的瞬间,叶片在漩涡中舒展,恍若重返春山,袅袅白雾里浮出江南的云影。

闲暇时我总爱在壶中消磨整个黄昏。头道沸水滚烫冲入,瓷杯中浮着几片蜷缩的碧叶,像是被惊蛰的雷声唤醒的虫儿,慢慢舒展着蜷曲的身子。初汤清透如晨露,尽数浇淋在茶宠身上,淡淡的茶香氤氲而上,转瞬化作山岚般的清冽。待二道滚水浇落,茶香忽然在瓷杯中炸开,叶片随之舒展,如同美人广袖,汤色也转做蜜蜡般的琥珀光。先前的涩意褪成绵长的回甘,此时的茶味最是浓郁,像是盛夏午后的骤雨,倾泻着阳光焙烤后的芬芳;三道茶汤已温润如玉,也是我最爱的一道。叶片彻底摊开春山般的褶皱,茶色淡若烟霞,入口却越发醇厚。所有的锋芒都收敛成圆融的甘美,像深秋的湖水将落英酿成了蜜。茶叶在壶腹浮沉,有时觉得它们也在观察,看我如何用温度与时间,把山岚雨露酿成喉间的一缕回甘。

阳光透过茶室里的窗帘筛下斑驳光影,独自翻几页《茶经》:陆羽说“茶性俭”,可这俭约里藏着万般风流——唐人煎茶配椒盐,宋人点茶斗浮沫,明清散茶兴起后,案头那只天青釉盏便成了文人的精神容器。茶汤里映出王维辋川的明月,也盛过张岱西湖的雪水。

茶汤在冷热交替中完成它的轮回。当金骏眉的凉意爬上舌尖,我听见陆羽在《茶经》里煮沸唐宋的月光,瞥见外公的白瓷杯正漫出春山的雾霭——那些被锥形瓶囚禁的标本茶叶,终究会在某个深夜复活,冷泡茶锁住了光影却封存了呼吸,而真正的茶汤永远在时间里流动,顺着青釉杯壁洇开的琥珀色年轮,游向大姨茶壶中沸腾的雪浪。我们这一代人的茶席上,机械键盘敲落的字节与茶宠脊背凝结的霜花正在和解,它终将带着阳光的温度,将生活的苦都酿成喉间的甜,让每个回甘的瞬间都盛开着生命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