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书丞

1

不必在石碑上凿刻古老的祭文，五溪的每朵浪花

都在重述同一个故事——

屈子的木屐叩响溆浦的滩涂，捧起的月光

至今沉在江底

吊脚楼旁，十万株橘树举起青铜酒爵

将黄昏缓缓倒入溆水

那些被水浸蚀的岩画突然开口：吾将从彭咸之所居

回声漫过犁头嘴，惊醒沉睡在鹅卵石中的

楚国月光，与千年后的渔火

隔岸相望

2

当艾草编织的编钟被敲响

苗家阿婆用木槌敲打着砧板，她把糍粑

摆上窗台时，粽叶再度裹紧方言

斜阳衔来屈子歌吟时的山风

混着两千年前的叹息，顺着竹节

向云端迁徙

龙舟涌动着切开两千年的暮色

鼓点便开始捶打沅水的脊梁

那些曾在田埂上唱《楚辞》的喉咙，正踏着鼓点归来

哼着新编的侗戏

每道涟漪都是未散的回音

每支翻涌的桨，都在浪尖刻写忠诚

每条游过的鱼，都在鳞片上刻下

时代的《楚辞》

3

悬崖上的菖蒲依旧在为过往的风

别正衣冠。浸泡千年的石头

看见身着蓑衣的人，背着竹篓，数着

两岸重复生长的白芷，与杜若

戴斗笠的艄公轻点竹篙，五月的云

便沿着沅水逆流而上

匆忙逃亡的白鹭衔走一条走失的鱼

终其一生，它们都在寻找

同一条河流的走向

4

吊脚楼的飞檐又一次举起落日，接住新落的星子

把千年霜露，酿成瓦片上跳动的月光

那些架在云端的输电塔

正把五溪的雷电与阳光，翻译成

万家灯火。替世间所有追问

举起永不熄灭的灯

5

当高铁穿越时空的隧道，古老的茶马道突然挺直脊梁

马帮的铜铃早已坠为路基，而新的脚印正沿着青石板肆意生长

——一群人在大地上撰写新的《天问》

不是质问，而是应答

用漫山的柑橘林应答，用苗家阿婆

新蒸的糍粑香气应答

用侗寨鼓楼里新编的歌谣应答，用沅水河畔

永不熄灭的渔火应答

6

请收下这柄用楠竹削成的笔，笔尖

经年蘸着五溪的晨露与晚霜。我们续写的

不是《离骚》的残卷，而是

写给未来的碑铭

——所有未竟的行走，都是活着的碑铭

吊脚楼的月光，依旧在梯田上

为每一粒稻谷，完成一次庄重的对仗与和声

而崖壁上的悬棺早已学会沉默

让风在石缝里，练习遗忘

7

当灯火通明的城市霓虹闪烁如星河

每颗红透的橘子都是一粒未锈蚀的楚国

那些被时代擦亮的眼睛里，正倒映着

五溪的涛声，从未停歇

而我们始终，与楚辞的倒影

互为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