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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05日

雪山下的冰与火

——读《乞力马扎罗的雪》有感

倚芳

乞力马扎罗的雪簌簌落在海明威的稿纸上,凝成铅色的文字。那个以硬汉笔触丈量世界的灵魂,正悉心揉碎笔尖的冰碴,任雪粒在纸间堆叠,砌成文坛冷硬的山脊。而那些被反复推敲的短句,带着特有的冷峻与清冽,坠入我闲暇的时光,我分明看见,上面燃烧着团团冰火。

海明威的文字是“冰山原则”的活体标本。他写哈里躺在帐篷里,秃鹫在天空画圈,“影子投在地上,像一阵突然刮过的风”,没有多余的修饰,死亡便有了触须,轻轻攀上热病患者潮湿的额角。《如白象般的群山》里,西班牙小站的对话干燥如风化的岩石,姑娘说“我们本可以拥有一切”,男人答“我们不能拥有一切”,中间断裂的空白里,未说出口的手术阴影正在结冰,只有群山的倒影在瞳孔里微微发颤。海明威总爱这样,把滚烫的情感裹在冰层里,让读者自己去焐热那些被省略的叹息。

深夜读《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咖啡馆的灯光像被冻住的月光。老侍者擦拭着玻璃杯,喃喃念着“nada”(虚无),三个男人在冰冷的明亮里上演孤独的哑剧。海明威用碎片化的对话和场景,拼贴出人类存在的荒诞与孤独——我们用破碎的语言对抗虚无,却始终触不到真相的整座冰川。这种冷硬的克制,恰如他描写非洲篝火时只用“烟味混着粗盐和帆布”,却让岁月的焦糊味穿透纸页,灼伤指尖。

当然,硬汉也有柔情的时候。《好狮子》里,动物园的老狮子舔着爪子,鬃毛像晒干的草垛。海明威写它“慢慢地踱步,仿佛在思考重要的事”,笔触软得像融化的雪水。这头“百兽之王”不再是硬汉笔下的符号,而是某个午后打盹的老猫,眼角沾着阳光,爪子下卧着未被雪覆盖的土地。原来,硬汉的笔尖也会漏出温热,像冰川裂缝里渗出的温泉。

读完整本书,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哈里的弥留时刻:秃鹫眼睛像褪色的珐琅,鬣狗脚步轻如死亡的绒毛,伤口溃烂如“被挖空的蜂巢,爬满黑色的籽”,美得残忍,疼得清醒。可当他笔锋一转,写哈里忽然看见乞力马扎罗的雪顶,“白得像整个世界的屋顶”,那些冷硬的意象突然有了体温。原来他不是不会抒情,只是把抒情埋在了冰层深处,用猎枪的木质枪托、羚羊跃动的金色身影、土著人编织渔网的低语做引信,等读者行至文字深谷,再让雪崩轰然袭来。

合上书时,窗外暮色漫涌。想起一生传奇的海明威曾在巴黎阁楼受寒挨饿,在西班牙战壕目睹血腥,在加勒比海与马林鱼搏斗——这些经历让他的文字有了坚硬的肌理。他写战争不说疼,写离别不说泪,如乞力马扎罗的雪,看似轻盈,却是千万年光阴压缩的结晶,每片都重如命运。

那些在稿纸上堆叠的雪粒,是海明威用一生提炼的语言精髓:冷峻是冰,炽烈是火,堆成永不消融的文字山脊。而我们这些读他的人,终将在冰与火的交界处看见自己——在冰面走得铿锵,在火焰里看到柔软,最终在文字的雪地里,踩出属于自己的深浅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