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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10日

回望菜园坝

熊家林

昨夜的雨下得酣畅,去得也痛快。晨起推窗,风里裹着芭蕉叶的清苦与栀子的甜香,竟让这夏日的山城有了几分暮春的温柔。

苏家坝乘坐873路公交车,跨过菜园坝长江大桥,两路口桥头下车。踩着湿漉漉的街面,鞋跟叩在水洼里,溅起的水珠沾湿了裤脚,倒也不恼这样的凉意——接连几天的溽热,一场透雨本就是上天的礼物。

办完事,日头刚爬上枇杷山的树梢。我信步返回菜园坝长江大桥,远远望见气势如虹的桥身,像蛰伏的巨龙。

顺着两路口桥头下穿路口拾级而下,直到大桥肚腹,仰头望去,3号轨道线的两条银轨如琴弦般绷直,从两路口地下穿出,又一头扎进对岸铜元局的山坳里。正看得出神,脚下传来一阵震颤,是轻轨列车开来了!我忙收住脚步,摸出手机对准隧道口。

一眨眼工夫,一列8节编组的轻轨列车从两路口肚腹里钻出,银色车身在晨光里泛着珍珠白的光晕,像裹着鳞甲的神兽,顺着轨道往长江对岸的铜元局游去。风卷着列车的呼啸掠过耳际,我看见车窗里晃动的人影:穿校服的姑娘捧着课本、戴草帽的大爷举着手机拍江景、着西装的年轻人刷着手机……这流动的车厢,载着多少山城儿女热腾腾的日子啊。

川流不息的一列列轻轨列车,像一条银链,把两路口的“烟火”与铜元局的“山岚”、老重庆的“记忆”与新都市的“脉搏”,紧紧串在了一起。

穿过大桥肚腹,乘扶梯来到菜园坝长江大桥两路口端头。放眼望去,与华铁大厦连接的那片菜园坝火车站裙楼已被拆除。曾经的二楼候车大厅,头几年夏天路过时,还能看见老人们蹲在台阶上抽叶子烟、等车的旅客拖着行李箱在自动取票机前排队,还能闻到空气里飘着小面摊的红油香……如今,这些熟悉的画面仅存在记忆里。

挖掘机的铁臂高高扬起,“轰隆”一声砸在华铁大厦的外墙上,粉尘腾起时,我恍惚看见2022年6月20日的傍晚,最后一列开往哈尔滨西的K1064次列车驶离时,月台上那些红了眼眶的面孔。铁路坡的张孃孃说,她儿子就是在这个车站踏上了北去的列车,一去就是十年;渝铁村的王大爷蹲在铁轨旁,把那根老枕木摸了又摸,说这上面还留着他年轻时巡道的脚印……

往事难忘,告别总令人唏嘘,而此刻,挖掘机的轰鸣里又蕴育着新的希望。我看见穿反光背心的工人在图纸前比划、戴安全帽的工程师举着测绘仪测量,看见一辆辆运渣车正忙着转运废砖弃瓦……2027年,这里将会重新热闹起来。总投资150亿元的高铁站,将用62万平方米的体量,把7台14线的轨道网织进山城的血脉。

我想象着未来的模样:站房的玻璃幕墙映着长江的粼粼波光,屋顶的流线型设计像山风掠过山梁;旅客从18、26、27号线的地铁站出来,不用走太远就能进站;送站的车辆驶向地下停车场落客,再也不会有出租车在进站口排成长龙;站在站房的观景平台上,既能望见鹅岭的绿树成荫,又能俯瞰长江的百舸争流……

“吃碗凉糕再走噻,这天气,凉悠悠的才舒服。”卖凉糕的孃孃掀开竹蒸笼,混着红糖味的米香扑过来。我买了碗凉糕,坐在皇冠大扶梯的台阶上慢慢吃。扶梯载着买菜的婆婆、放学的娃娃、拎着公文包的白领缓缓上升,像条会移动的时光之河。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外婆坐钢索缆车,她总说:“这索道好高哦,爬到顶就看得见长江了。”如今站在扶梯顶端往下望,长江还是那条长江,可江对岸的楼更高了,江这边的工地更热闹了,连风里都飘着混凝土与希望混合的味道。

临近晌午,我登上873路公交车,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车子驶上菜园坝长江大桥时,透过车窗往下看,在建中的高铁站工地像幅巨大的油画:黄色的挖掘机是跳动的色块,蓝色的防护网是流动的笔触,穿荧光服的工人是点缀其间的星子;往远看,长江水泛着初夏的青碧,把大桥的倒影揉成碎银;往近看,轻轨列车不停穿梭,这一回,我看清了车厢外皮上的标语——“重庆,未来可期”。

车过南桥头高架转盘时,我回头望了望渐渐远去的工地。阳光穿透云层,在未拆完的老站房残墙上投下光斑,像给旧时光盖了枚温暖的邮戳。那些曾经在站台上掉过的眼泪,那些蹲在铁轨旁的回忆,那些望着列车远去的失落,终究会被新站房的玻璃幕墙接住,在未来的某天,折射出更璀璨的光。

这就是重庆啊。它从来不会停在过去的温柔里,而是像长江水一样,一边卷着旧时光的泥沙,一边奔涌着新希望的浪潮。

昨夜的夏雨洗去了暑气,今天的阳光晒暖了工地,明天的高铁站会接住更多人的归程与远方。而我,不过是这洪流里的一粒小石子,却有幸见证着,一座城如何在拆与建、旧与新、念与盼里,活成了最生动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