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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21日

都匀:有云

黎玉松

都匀的云,是都匀这座高原桥城吐纳的呼吸。每天清晨推开窗,便见那云在东山顶上浮荡,如同初醒的梦。整个都匀浮在这茫茫的云海里,恍若一座泊在空中的岛。桥是都匀的骨骼,亦成了云的驿站,桥拱之下,云气缭绕盘桓,仿佛时光也在这里被云朵轻轻托住,不忍流去。

都匀的云,是四季变幻的精灵——春天的云如处子,初生而娇嫩,薄如轻纱,淡如烟痕,怯怯地拂过新绿的茶山,点染了螺丝壳的温柔。夏天的云则陡然蓬勃起来,堆叠翻卷,似山般陡然耸立,又如浪头拍打天空,气势雄浑,于骄阳里投下浓荫,给匀城送来片刻清凉。

一次,我在螺丝壳山顶露营。早起看日出,山间雾起云涌,我放飞的无人机跃上云端,我被屏幕里那一望无际、云海滔滔、波澜壮阔的景象所震撼、沉醉!

秋天的云便澄澈多了,天蓝得清透,如洗过一般,云白得无瑕,如飘散的羽毛,明澈而从容。冬天的云凝重温厚,沉甸甸地低垂着,压在山峦上如盖了床灰白的厚棉絮。然而就在这般灰蒙里,都匀的茶默默酝酿着最深邃的滋味——冬云覆盖下的茶山,一场冻雨下过,一夜之间形成雾凇冰挂壮美奇观。冰雪融化后,茶树默默吸吮着,只待来年春天萌发出最鲜嫩的芽尖。

都匀毛尖茶素来享有盛名,实则得益于云的怀抱。我每每去螺丝壳茶山,都能见到一位制茶师傅,名叫张子全。他一生在云雾深处劳作,双手早已被茶汁染成深褐色。我常见他立于檐下,凝视着山谷里缓缓游动的云团,目光深邃,仿佛在阅读大山的奥秘。张子全说,倘若没有终日缭绕的云气浸润,都匀毛尖便失了魂灵——那清冽中深藏的幽香、微苦后绵长的回甘,都是云在芽叶深处烙下的印记。

张子全说话时,茶叶作坊里的新茶在炒锅中翻滚,水汽蒸腾,氤氲弥漫,竟与窗外山谷里的云雾浑然相接,难分彼此了。我恍然醒悟:他何尝不是一位云中的炼金术士?用一生的光阴,在山巅云雾里淬炼着天地间最纯净的灵气,再揉进这小小的毛尖里——云是飘在天空中的茶,而杯中清亮茶汤,则是降入人间的云影。

都匀的云,亦是晨昏的诗人。清晨的云最显清灵,山岚初起,薄雾如烟,仿佛大地在清晨呵出的气息,温柔地润泽着每一片茶芽。茶山上,采茶的苗族布依族少女如行走于天境,身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手指如飞般在嫩绿的茶芽间跳跃,采摘的便是在晨雾中凝结的精髓。

及至黄昏,夕照熔金,云层被点燃了,深深浅浅的橘红、玫紫、金红在天空肆意泼洒开来,将都匀的桥与山、剑江河与岸边高楼尽数染透,整个城市瞬时沉入一种辉煌、璀璨、壮阔之中。

时而有雨,待雨霁风定时,天空便挂出一道彩虹,一端连着古老的石板街,一端隐入云端——这瑰丽的奇迹,如神仙的信物,悬垂在人间烟火之上,云便是它最温柔的襁褓。还没等人看够,它便转瞬即逝了。

云浓雾重之时,我喜欢独自踟蹰于都匀城中。人们各自在雾中匆匆穿行,游动的身影模糊不已,只顾埋头留意脚下的方寸之地,约莫忘记了头顶上广阔的天空中正上演着怎样的翻涌奔腾。人在雾中行走,便自然缩窄了视野,也缩窄了心思,不知有多少人心中还装着流云、虹霓、朝晖夕岚……桥下,剑江的流水声在浓雾里显得格外清冷。

都匀的云,是这座城市悬浮的灵魂,是天空写给大地的绵绵情书。它孕育着名茶,也护佑我们在云下生息,它有时是温柔的抚慰,有时是磅礴的启示。云幕垂天,这头顶恒在的屋檐是大自然最慷慨的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