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

成都的夏天，泡在茶汤里，浸在红油里，淋在夜雨里，最后都化在清晨那碗奶汤面的热气中，不见了踪影。

成都的夏天，是泡在盖碗茶里的。青羊宫的老槐树下，竹椅排开，茶博士提着长嘴铜壶，水流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落入茶碗中。老茶客们光着膀子，摇着蒲扇，任汗水在皱纹里蜿蜒成渠。蝉声从树缝里漏下来，和着棋子的脆响，竟能抵御燥热，让心情静下来。

正午的暑气蒸得人脸发烫，街边的冷啖杯却早早摆开了。府南河的水汽漫上来，包裹住花椒香。老板娘系着蓝布围裙，将红油兔丁、蒜泥白肉装盘再一字排开，玻璃柜里的冰粉颤巍巍晃着，红糖浆在碗底洇开暗红的花。穿背心的汉子们就着啤酒下箸，汗珠砸在油腻的桌面上，碎成八瓣。

宽窄巷子的青砖晒得泛白。游客们举着糖饼，在树荫下跟着导游走，像一尾尾随群的鱼。卖栀子花的老妪在门洞里躲阴凉，雪白的花朵别在蓝布衫上，香气浓得能滴出水来。忽有穿堂风掠过，掀动茶馆门前的布招子，“茶”字在风里忽隐忽现。

夏日偶有暴雨。先是锦江水面泛起铜钱大的泡泡，乌云压着望江楼的飞檐滚来。街边摊主们不慌不忙地支起雨棚，竹竿碰撞声里，雨帘已把整座城罩住了。雨点砸进露天火锅店来不及收拾的热汤锅里，溅起无数细小的油星。夜雨初歇时，九眼桥的霓虹倒映在积水里。烧烤摊的炭火重新旺起来，年轻人踩着人字拖，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拖出长长的水痕。卖唱的少年拨着吉他，歌声混着冰粉摊的刨冰机轰响，被夜风吹散在河面上。

次日天蒙蒙亮，菜市场的灯先醒了。莴笋叶上还凝着夜露，花椒麻香混着鱼腥气，小贩的吆喝声唤醒了沉睡的城市。巷口早餐摊的面锅里，水沸了，老板用长筷搅动着雪白的面条，水汽模糊了他黝黑的脸。一碗面，开启新的一天。